第23章 第23章喜欢
她压低了声音:“看着挺有礼有节的人,强污了他爹一个妾室,那妾室不巧怀孕了,正好他爹去西边军营送粮去了,还不在家,妾室一看完了,于是投井自尽了。
“他们家夫人发现尸身已怀孕,这还得了,要从上自下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与妾室通|奸,最后才知竟是她的好儿子,又赶紧的按下来,却还是叫方家知道了,方家就将婚事退了。”
程瑾知果真被惊到了,她本以为最差也就是有什么隐疾,或是好玩乐、姬妾过多等等,因他在军中做的实职,又说得王善器重,料定是不错的,哪里想到竟如此胆大包天。
既欺凌弱女子,又乱了纲常,最后还害了人命,闹出这么大的事,竟还觍着脸来秦家说亲。
程瑾知皱眉:“我知道了,回头我就和我二婶说。这事我不会乱说,你也注意着别告诉别人我问过你。”
姚望男却是无所谓:“没事,那么高的门户,人家都不知道我是谁。”
程瑾知对她的坦荡与潇洒既感激,又喜欢。
拉着她走了一段,问:“你什么时候回洛阳?”
“后天,今日回去就要收拾东西了。”
“这么急?”
姚望男垮下脸:“我娘在给我说亲呢,我得早点赶回去盯着,别让她给我定下来了。”
“那……你不打算嫁人?”程瑾知问。
姚望男叹息:“那也倒没有,我也认真对待过那些亲事啊,但来我家说亲的都是些什么人呢,要么是看中我家钱财的,什么都答应,什么都说好,这明显是有所图,我当然不想嫁;要么是明确说,要我持家,再不出现在生意场上,而我又不想……
“你知道,我从小就野,既不会乖乖待在家里,又不会做饭拿针线,一想到那样的日子我就害怕,我就想找个,能让我继续管店铺做生意、也让我瞧得上的,但至今没找到。”
程瑾知道:“再找找,你爹娘都好说话,你也常在外面,能碰到些人,兴许哪天就遇到了……我是没办法,早早就订了婚。”
“那姓秦的……还去外面过夜吗?”姚望男问。
程瑾知摇头:“最近没有。”末了又补充道:“除开外面那姑娘,他对我挺好的,我决心忘记那些,敬他重他,就此好好过下去。”
“嗯,是啊,他还特地带你去赵家花园呢,多好啊,长得还好看。”姚望男附和。
话是这么说,但她却从程瑾知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妥协,于是她明白,这是瑾知自己说服了自己。
她也只能鼓励,要不然呢?
既来之,则安之,否则苦的是自己。
……
秦禹拖着那根枇杷枝桠回了院中,丫鬟喜儿见了,问他:“公子拿着这个做什么?这是公子折的?”
秦禹将那枝桠看了眼,“嗯”一声:“我折的。”
“就我
们院里那棵?这枇杷不是不好吃吗?折它做什么?“喜儿问。
秦禹没回话,拖着枝桠回房,坐到桌边又将它看了几眼,随后忍不住摘下一颗枇杷来剥了皮送入嘴中。
果真又酸又涩,难以下咽。
他却忍不住扬起嘴角,耳根不由得带上淡淡的红。
……
秦谏从外进来,步入花园,正好见到程瑾知带着姚望男往旁边的迎宾道过去,显然是送姚望男出门。
她两人,一人穿着粉色的襦裙,一个穿着湖蓝色的半袖衫,青春少艾,袅娜娉婷,走在一道十分好看……当然要他说还是他妻子更胜一筹,他站在原地看了好久,直到程瑾知送着姚望男去了前门。
好一会儿程瑾知才回来,在花园里见到了秦谏。
“表哥什么时候回来了?”她问。
秦谏看着她,温声回答:“刚刚。”
他目光直直的,半天没挪开,程瑾知问:“你看什么?”
“你簪花好看。”他评价,“要不然以后每日都簪花吧,尤其这牡丹,娇艳而不失华贵。”
程瑾知道:“算了吧,今日为了簪花,摘了三朵牡丹花,一朵撑不过两个时辰,家里也没种,我那株牡丹统共就开了五朵。要不是见它快死了,我才舍不得摘它。”
“快死了?”秦谏问。
程瑾知叹口气:“我养不好牡丹,就没养活过。”
“难怪只买一棵呢。”秦谏笑她。随后道:“再多买几株来,种在园子里,让花匠帮你养着,加上些长年开花的月季蔷薇之类的,不是一直有花戴了?”
说话间,两人已经走到绿影园附近,能看见冒出院墙外的满园的竹子,程瑾知回:“牡丹不好养,最好是种在地上。但栽竹子的地方种不了花,地上满是竹子的根系,若要种花,就要把这竹子全挖了,你舍得?”
这倒将秦谏问住了,他老实道:“舍不得。”
他也看向那竹子,欣然道:“你看这竹子修长秀美,是我专程寻的好竹苗种的,等到了夏天,阵阵竹风,尤其清爽。”
他突然问:“你会下棋吗?”
“会一点。”程瑾知回。
秦谏却明白,她不是会说大话的人,她的会一点一定是颇为擅长,便马上道:“那等我闲暇,我们便在竹荫下听着竹风对弈,自当惬意,如何?”
程瑾知笑了笑:“好。”
其实她并不想下棋,闲下来,她是个很懒的人,不爱动脑子,但下棋偏偏就是动脑子。她更喜欢坐在牡丹丛中聊天喝茶,但显然,她不会提这种要求:你把这精心养护的竹子全拔了种上牡丹,然后陪我坐着说闲话吧。
所以,倒不如听他的下棋,反正他只是说说,还真不一定能抽出空来找她下棋。
秦谏拉着她回屋,她却停下步:“我先去母亲那里,再让人叫二婶过来和她说王家的事。”
“王家真有事?”
程瑾知点头:“算是不小的事,待我回来再与你说。”
她去了贤福院,先与秦夫人通了气,然后秦夫人让人去叫于氏过来,程瑾知将姚望男的话转告于氏。
于氏一听之后大惊:“竟有这样斗胆包天的人!”
在她看来,哪怕强污一个丫鬟倒也罢了,就当他是一时糊涂,这是多大的胆子,竟敢对父亲的姬妾动心思。
可见这王家整个门风都坏得透顶,这在秦家要有这样的事,老侯爷得当场气得吐血,说不定直接将人乱棍打死,哪还能当没事一样四处说亲?
秦夫人问于氏:“你怎么说,这婚事还要么?”
于氏叹声:“要什么要,就算我要,琴姐儿也不会要啊!”
秦夫人回道:“确实太不像话,不要就不要吧,也不是找不到好人家。”
“就是,这还是王家最好的子侄,其他人还不知坏到什么地步呢,果然这宦官家里的还是没个礼数规矩,真不行。”于氏说着转头看向程瑾知:“今日就多谢你了,要不是你,我哪能知道还有这种事!”
“是姚姑娘直率,我一问她就告诉我了。”程瑾知说。
“姚姑娘是不错,像戏文里的侠女。”于氏也跟着夸,随后道:“等二老爷回来我去问问他,他要是同意,这婚事我就推了。”
秦夫人给建议道:“宜早不宜迟,若真要退就早点退,免得拖得太久,消息传出去别人都知道了。再说也会让王家那边作指望,以为成了,最后又不成,心里不高兴。”
于氏自认自己处事也不比秦夫人差,这些都考虑得到,有些不屑道:“大嫂放心吧,给她爹知会一声,明日我就去和媒人说我家姑娘想找个读书人,他们也没话说了。”
秦夫人便没说这事了,又道:“我想了想,还是把后日的家宴改为上午,老爷子年纪大了,肠胃不好,怕晚上吃了荤食、喝了酒,不好消化,我回头让人去传话,你们也回去说一声。”
于氏笑了笑,轻飘飘应了一声。
反正现在主事的是秦夫人,她也没说话的份。
但她确实佩服秦夫人,在别人面前她是雷厉风行,谁也拗不过她,但在长辈面前,不管是现在的老侯爷,还是以前的婆婆,她都能做得既体贴,又细致。
就为了照顾老侯爷,竟然能将家宴提前到上午,回头谁不说她孝顺呢?
程瑾知回去将王家之事告诉秦谏,又和他说了晚宴改为午宴的事。
秦谏道:“好在二婶宠爱琴妹,若是母亲,说不准要强按头成亲。”
程瑾知不乐意了,回道:“母亲也是反对的。”
秦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那是她姑母,她到底是维护,而且……
他突然想起,自己和她成婚,也是被强按头的,但她应该不知道?
对,若是知道,她嫁过来自然不是这样的态度。犹豫一会儿,他决心不必提起,免得徒增事端,便上前道:“那是我误会母亲了,她将家宴提前也细心周到,上次大夫便说祖父晚上不可吃太多。”
程瑾知脸上没有异样,点头“嗯”了一声。
秦谏拉起她的手,“日日都有事,要不然倒想带你出去走走,本想明日和你出去的,殿下却有宴请。”
程瑾知不太想说话了,起身去拿账本将心思掩饰,一边回道:“我还好,在家里待得住,表哥真不必太在意我。”
秦谏看着她书桌旁的身影,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,但细一想,她本就是如此贤惠懂事的,又没有哪里不对。
……
翌日秦谏去东宫赴宴。
只是小宴,不过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三人,他与沈夷清,还有一位是徐皇后的侄子徐子期,管着东宫的宿卫。
宴席中聊着聊着,就要聊起皇上对九皇子的宠爱。
自然,如今王善兄妹以及九皇子的盛宠是悬在东宫头上的一把利剑,东宫既不想坐以待毙,便肯定要想些应对之策。
几人聊起该如何赢得圣心,让皇上明白太子强过九皇子。
沈夷清突然道:“皇上宠幸九皇子,大半原因是宠幸贵妃,既然如此,不如咱们也去民间收罗能歌善舞的美人,献给皇上,分了贵妃的宠爱,再生个皇子,就得了!”
徐子期道:“有道理,正好我有个族兄要去江南,听说那里美人多,我让他去找。”
太子皱眉道:“胡说,我为储君,本该以社稷为己任,替父皇分忧,怎能做这等谄媚之事?那我与王善这些阿谀奉承的太监又有什么区别?”
沈夷清嘀咕:“非常之时,用非常办法嘛……”
秦谏道:“后宫里美人还不多么,贵妃能盛宠这么多年,哪是那么容易被分宠的?再说你以为揣摩圣上喜好、讨圣上欢欣那么好学?这本不是我们与殿下擅长的事,搞这些无异于以我之短处,攻敌之长处,必败无疑。”
沈夷清看他: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
秦谏又不说话了。
正当沈夷清想说“死马当活马医”时,秦谏道:“昔日刘邦有心废刘盈,吕后请来商山四皓,而让刘邦断了心思,此策之核心就是刘邦知道太子得民意,羽翼已丰,才不得不打消念头。我想,东宫是不是可以放弃笼络圣心,改而笼络朝臣、笼络民心?”
沈夷清马上道:“但问题是,怎么笼络朝臣?被王善知道东宫私下拉拢朝臣,一个弹劾过来便是大罪;之前西南大旱,殿下自请赈灾,皇上也未应允。”
徐子期说不上话,他对这些没头绪,看看沈夷清,又看看秦谏。
太子也看着秦谏。
秦谏说:“你们可有注意,我等都是哪里人?东宫属官大部分是哪里人?”
“我太原的。”沈夷清说。
“山东,穆言也是山东。”徐子期道。
太子反应过来:“东宫属官中担任要职的大部分是北方人。”
“因为与太子亲近之人都是北方功臣之后,或是皇亲,而皇亲也是北方人。”秦谏道,“王善是江西人,因此南方朝臣有不少人投靠王善,若能与南方朝臣关系更近,让南方朝臣支持殿下,太子之位便绝不可能被撼动。”
太子眼前一亮,沈夷清马上问:“所以怎么拉拢南方朝臣?”
秦谏:“还没想到。”
沈夷清叹气。
徐子期道:“你这就是抛了个难题,自己罚酒三杯吧。”
秦谏反驳:“怎么算抛了个难题,我是给了个方向,余后的你们细细去想。”
此时太子妃过来,朝几人道:“有个方向也是大喜,若事情那么好办,东宫就不难做了。”
几人起身朝太子妃见礼。
太子妃道:“不必多礼。我过来是正巧从宫中回来,得了几只香囊,里面装的是麝香龙脑和雄黄,我看颜色都深,倒适合男子,就拿来看你们看不看得上。”
说着让丫鬟呈上来,一名丫鬟连忙拿出一只方正低矮的红漆木盒,先到了秦谏这边。
秦谏却看着面前的十来朵鲜花一怔。
旁边沈夷清已叫了起来:“怎么是花?”
丫鬟一看,这才惊道:“奴婢拿错了。”
正说着,另一名丫鬟上前道:“在这里。”说着将同样的盒子呈上,里面躺着四五只散着药香的香囊。
秦谏却仍看着那只被拿走的木盒,问:“刚才那盒子里装的是像生花?”
若是真花,必不会装在盒子里。
太子妃回答:“正是,一起从宫里拿回来的,却让她们搞混了。”她一边说着,一边已经示意丫鬟将盒子再拿到秦谏面前。
“穆言若喜欢,不如挑两朵回去送给自家娘子或是心上人。”
丫鬟听令将之前的盒子拿了过来,秦谏一眼就看到两只牡丹花,其中一只正是程瑾知戴过的胭脂红,他将那只花拿起来仔细看,竟与普通的绢花不同,着实栩栩如生,拿在手上才知道是假的。”
他问:“这是什么做的?”
太子妃道:“这叫绒花,出自应天府,用白银丝和蚕丝做成,十几道工艺,一个老师傅一天也就能做几片花瓣,外面可没得卖。”
秦谏的确对香囊无所谓,瑾知已经给他做了一只,但这两只牡丹花实在娇艳,正好配她。
以这两只牡丹做香囊的回礼,倒也不错。
他挑了两只,一只是程瑾知戴过的胭脂红,一只是浅一些的银红,类似桃花的颜色。
他和丫鬟道:“就要这花,香囊我便不要了。”
这时沈夷清和徐子期已拿好了香囊,徐子期看着他,调笑道:“这是给秀竹的?”
沈夷清摇头:“你这都是老皇历了,现在早没秀竹什么事了,人家现在是新婚燕尔,伉俪情深,我说八成是给娘子的。”
“啊?”徐子期纳闷,“就他继母的侄女儿?”
“正是,据说长得美若天仙,新婚当夜就被迷住了,后来还专程调了沐休陪人去逛园子呢!”
徐子期还要让他详说“被迷住”,却见秦谏斜眼瞪着这边,便轻咳了两声,朝沈夷清使眼色。
沈夷清把玩着香囊,看秦谏一眼:“我才不怕他,自己当时对这婚事郁愤满怀的样子,害我们也为他叹息了多少次?现在翻脸比谁都快……”
他转过头来看向秦谏:“先说娶人为妻,又说纳人为妾,现在让人望眼欲穿,我要替秀竹骂你一句负心人。”
秦谏没理他,丫鬟将他挑好那两朵绒花用木盒装了给他,他看着那盒子略有些出神。
后来从太子府离开,他骑上马,却没马上走,而是静立片刻,拿出那只木盒,看了看,将胭脂红的拿出来,里面剩下那朵银红的,又掏出钱袋,连盒子一起递给石青:“送去云姑娘那里,就说我改日去看她。”
石青接过:“我这就过去?”
秦谏点头,石青便将钱和盒子揣进怀中,快步往柳枝巷而去。
绒花没了盒子怕变形,秦谏从马上下来,将手上那只花轻放进袖口内袋,牵马走回家中。
到秦府时正是黄昏,见他回来,程瑾知马上道:“你回来了?昨日我的香囊就绣好了,忘了给你。”
说着去房中拿了香囊过来给他看:“穗子用的黄色,里面放了菖蒲青蒿艾叶,也加了点沉香,你闻闻。”
秦谏闻了闻,清香静神,便知她还记得他喜欢淡香。
她将香囊替他系起来,看了看,“和你这身衣服不太配,你若穿那身月白色衣服倒还不错。”
她要将香囊取下来,秦谏却按下她的手,温声道:“投我以木瓜,报之以琼琚。”
说完,从袖中拿出那只牡丹来。
程瑾知诧异:“你在哪里摘的,放袖子里还没坏?”
说着按过来,发现是像生花。
“这竟是假的?”她出生程家,也见识过很多奇珍异宝,各样头花见过不少,却从来没见过这么生动、这么好看的。
“这是应天府进贡的绒花,以银丝和蚕丝制成,我找太子妃要的。”
程瑾知仔细看着那牡丹花,真的和真花一样,甚至说,它还比真花更好看。
整朵牡丹有女子的拳头大,黄色的蕊,层层叠叠的红色花瓣,那花瓣丰腴娇媚,姿态各一,竟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花瓣。
上面细枝上还带着两只小的花苞,旁边三片绿叶,匠人定是技艺与审美都高超的老师傅,花苞与绿叶的位置都点缀得极好,几乎任何女子见了都要挪不开眼。
她是真心喜欢,看看秦谏,又低头看向手上的牡丹。
秦谏问:“要不要戴着试试?”
程瑾知一笑,拿着花去里间梳妆台前,坐到凳子上,将花往头上别。
秦谏接了过去,将花插在她发间,却有松动,程瑾知递给他几只小钗,“用这个。”
他便试着去用那小钗固定头发,摆弄好久,总算将花戴好了。
程瑾知看着镜中的自己,是一张与牡丹花交相辉映的美人脸。
然后她就看见身旁的秦谏也看向镜中,问她:“喜欢吗?”
她转过头来,由衷道:“喜欢。”
他带着几分舒朗清透的脸上露出极期温煦的笑,眼中全映着她。
她突然想起,当初从洛阳到汴京,她知道自己此番去是要给侯府相看的,知道若无意外,他们会订亲,也知道那个表哥何其天之骄子、光风霁月,连父亲那么含蓄的人,都说他“俊秀无双,貌若潘安。”
她想象过他的模样,而他其实比她想象得还要俊朗。
他凑近来,吻上她的唇。
开始得轻柔,但很快就卸下轻柔的面具,开始撬开她齿关,狠劲勾缠,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。
她向来都是柔顺地任其施为,毕竟贤妻也只用做到这样。
但这一次,也许是决心全身心投入这夫妻情,又也许是今日的一时冲动,她试探地回应,缠上他舌尖。
只是细微的动作,他便察觉到,一把将她搂入怀中,按住她后脑继续加深这纠缠。
随后一把抱起她,走向床榻。
到他将她紧紧揉入怀中,深深嵌入时,她才想起来,这还没天黑呢……
第24章 第24章她的往事
但,她也开始投入。
她反抱住他肩膀,大口呼吸,好似被扔进水里随波浪翻滚的一片落叶,被无法抗拒的力量肆虐,完全没有喘歇的余地。
闭上眼,她的脚缠上他宽阔的背脊,又在哭泣中垂落下来。
……
到夜半,他才抱着她,发出阵阵均匀的呼吸。
她却有些睡不着,侧过身,在昏黄的烛光看他的脸。
这样一个男人,将她从少女变成妇人,日夜相对、相伴一生的男人,终究会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,而此时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在慢慢扩大。
她伸出手,轻轻触摸他的额头,他的眉骨。
他仍闭着眼,却突然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拢,嗓音低沉道:“怎么,还想要?”
她连忙否认:“不是!”
于是他将她扣在怀中笑:“明日我们出去走一走吧。”
程瑾知犹豫片刻后“嗯”了一声,“去哪里?”
他默然,似乎已经睡去,又似乎在思考,最后道:“我见你房中有纸鸢,我们去河边放纸鸢吧,半日也够。”
“好。”
“快睡。”
她很乖地闭上眼。
翌日的家宴,她戴了那朵牡丹花。
好几个人都往她头上仔细端详,三夫人最早说话:“你这牡丹哪儿摘的?比昨天的还好看呢!”
程瑾知笑:“假的。”
“假的?”三夫人便过来看,轻轻摸了摸,惊奇道:“真是假的呢,有细绒,用什么做的?”
旁人也都过来看,秦夫人道:“莫非是应天府的绒花?”
程瑾知点头:“是的,就是绒花,蚕丝做的。”
“前两年元宵我进宫,见皇后娘娘戴过,我当时也以为是真的呢。”秦夫人说。
二夫人问:“听说是贡品,宫里都不够分,这哪儿来的?”
三夫人道:“还能是哪儿来的,必然是大公子从东宫拿来的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看着不远处的秦谏促狭地笑。
程瑾知笑着点头,在场女人都夸好看,又夸秦谏有心。
秦琴在旁边待着,没和别人一样凑过去看,只远远瞄了一眼。
她承认这花是真好看,嫂嫂戴着它也是鲜花配美人,更加好看,但她却夸不起来:那云姑娘呢?
她先知道云姑娘这个人,便总将她和大哥想成一对,大哥不计身份门第想娶她为妻,却被现在的表嫂横插一杠,让她对表嫂喜欢不起来。
结果表嫂人好像不错,她又觉得人家也没错,毕竟这婚事是早早订下的,大哥对妻子好也是应当的,那就只剩云姑娘伤心了,被始乱终弃。
当然,说不定大哥也给了云姑娘绒花呢?
那最可恶的就是大哥了,屋里屋外双开花,尽享齐人之福。
家宴用的长桌,分了三桌,长辈分了男女桌,晚辈就坐了一桌,秦谏与程瑾知同秦禹这些没成婚的坐在一起。
席间,秦家幺妹珍姐儿一直盯着程瑾知看。
珍姐儿是陶姨娘的女儿,不过七岁,陶姨娘怕她不懂事影响别人用饭,想让她待在房中,是程瑾知将她带过来的,让她坐在自己身旁。
此时见她不吃面前的菜,只盯着自己看,便问:“珍儿你看什么?”
小女孩回答:“看嫂嫂头上的花,真好看。”
秦谏回答:“下次再有,给你和琴姐儿带一朵来。”
珍姐儿高兴,秦琴道:“给珍妹吧,我不要。”
秦奕在一旁问她:“你为何不要?”
秦琴抬起头:“我买了一幅陆九陵的牡丹图,够了。”
“就那个赝品啊?”秦奕道:“虽然是陆九陵的,但就一个赝品还花那么多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突然住了嘴,看向秦谏,笑道:“我无所谓,我不懂画,是她喜欢,不关我事。”
秦谏回答:“陆九陵的画确实好,真迹难得,能有好的赝品也不错。”
这时秦奕问程瑾知:“嫂嫂知道陆九陵吗?”
程瑾知笑着摇头:“是什么人?”
秦奕看看秦谏,兴奋道:“是我大哥的仇人,大嫂平时可记得千万别在大哥面前提他。”
秦谏冷笑:“你现在不就在提么,我可有怎么样你?”
秦奕道:“那是有大嫂在,你不敢。”说着便继续向程瑾知介绍:“大嫂可知,我大哥五岁能作诗,八岁能写文章,从小就被誉为神童?”
程瑾知笑了笑:“我自然是知道的,那阵神风都吹到洛阳去了。”
“但当时在南方,也有另一个神童,江南才子陆淮,也就是刚刚说起的陆九陵,他与我大哥同岁,据说也是从小聪慧,两人同时考过童试,同时中举,也是同一年会试,当时别人都说南陆北秦,两人都是当地乡试解元,到会试那一年,所有人都猜谁能中状元。
“为这事,南北文人都能吵起来,考试之前还兴起一股押注风气呢,南人都押陆淮名次比大哥高,北人都押大哥名次比陆淮高,争得不可开交。”
珍姐儿问:“那然后呢?”
谢思衡同她道:“自然是大哥胜出,因为大哥中了状元。”
珍姐儿恍然大悟:“对哦!”
秦奕继续给程瑾知讲:“后来会试结果出来,共有六十人上榜,不分先后,大哥和陆淮都在上面,只等之后的殿试。
“可在这时候,有个弹劾,牵出一桩大案,主考官刘述被查收受贿赂,泄露考题,上榜的多名进士都在他手上买过考题,而他正是江南人,陆淮进京后也去拜访过他。
程瑾知看着秦奕沉默不语,似乎等着他的答案。
秦奕道:“刘述被斩了,行贿者入狱,而陆淮,没有证据证明他行贿,但嫌疑太大,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提前知道考题,所以皇上网开一面,没判他入狱,只判了他取消会试成绩,终身禁考。
“当时多少南方人不服啊,他们说以陆淮的才华绝不需要行贿,说若让他参加殿试,一定能将赢过大哥,还说大哥得知陆淮卷入科场舞弊,高兴得在八仙楼大摆筵席……”
秦谏不屑地冷哼一声,没管他,给珍姐儿夹了一只鸡腿。
再抬眼看程瑾知,见程瑾知平静地看着秦奕,倒没有特别的情绪,没有好奇,没有惋惜,也没有高兴或是不平。
或许,她早听过这桩案子,只是并不知道陆九陵是谁?
秦奕继续说:“总之,虽然大哥中了状元,但很多人觉得是他运气好,偏偏陆淮倒了大霉,遇到个出身江南的受贿主考官,如果没有这桩事,说不定中状元的是陆淮。
“后来陆淮就离开了京城,游历天下专心画画去了,倒是很快有了些名气。不过对大哥来说就不高兴了,他不爱听陆九陵这个名字,会让他想起自己被人说拿状元是运气好。”
程瑾知回道:“大概是命数吧,不管中没中状元,他们一人在东宫任职,前途无量;一人成了画师,小有名气,都有了自己的路。”
谢思衡朝她看过去一眼,细细琢磨着她的话。
他发现她虽也年轻,心境却平和,她能第一时间接受许多的事,然后平静应对,这很让人敬服,却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……好似带着一点沧桑,一点认命和无奈,对,似乎她不是个十八岁的少女,而是经历过许多起起落落,从而看透了这世间的中年人一样。
怎么会这样呢?
程瑾知的平静让秦奕觉得自己的故事没讲好,他不死心地问:“嫂嫂觉得如果陆淮没涉案,他和大哥谁能中状元?”
程瑾知笑了笑:“我又不是考官,没见过两人的文章,不知道。不过运气也是人的一部分,运气不好也是不好,他就是比不上你大哥。”
“还是嫂嫂会捧大哥。”秦奕道。
此时他看向秦谏:“大哥,下午去不去看杂戏?八仙楼。”
秦谏摇头:“不去。”
“为什么不去?好看,是西域的班子,你肯定没见过。”
秦谏在桌子底下拉住程瑾知的手:“
下午和你嫂嫂去流金河边放纸鸢。”
“咦——”秦奕拉长了声音,“大哥还有放纸鸢的一天呢?”
这时珍姐儿却说:“我也想放纸鸢。”
秦谏还没说话,程瑾知摸摸她的头:“那你同我们一起去。”
“好!”珍姐儿高兴道。
秦奕却也道:“那我也去放纸鸢吧,禹弟思衡你们去不去?”
谢思衡摇头:“我不去,明日要去书院了,我就在家温书。”
秦禹见状,也只能摇头:“我也不去。”
他也是明日回沈家私塾,让母亲知道她没思衡用功又要说他。
秦奕叹息:“你们可真傻,这天气,流金河边很多姑娘的,说不定还能找个贤惠貌美的好姑娘呢!”
秦禹耳根发红,秦谏道:“既如此,就你不该去。”
秦奕虽未成婚,却已订婚了,过门大概也就这两年。
秦奕反驳道:“我是去放纸鸢的……”
说完看向秦琴:“你一起吧,出去散散心。”
秦琴是想去的,但很明显大哥是准备和嫂嫂单独出去的,珍姐儿是小孩子也就罢了,自己哥哥真是没眼力见的大傻子,非要跟着凑热闹。
她很犹豫,一来这算跟着自己哥哥不懂事,二来她不知道嫂嫂怎么想她——背后说人坏话跟没事人似的,还凑上来一起出去玩,这是多不要脸啊!
原本的二人小游变成了四人同行,多一个也不多了,秦谏能感觉到堂妹近来总是变着法儿的拿话刺自己,但他当她小姑娘,不会和她计较,又知道她和王家的婚事,便也说道:“琴妹一起吧,正好能陪陪珍儿。”
秦琴受不了出去放纸鸢的诱惑,同意了,乖乖点头道:“好。”
于是家宴结束后,一行人就呼啦啦出去了。
流沙河就在城内,风景秀丽,河边有大片的垂柳和草地,上汜清明或是端午七夕,总有成堆的人到这里游玩。如今是端午,又是天朗气清,微风阵阵,免不了会有许多人,倒有部分人不是去玩的,而是去邂逅少年女郎的,譬如秦奕就不像是真想放纸鸢。
到了河边,的确见到好多帷幕围起来的地方,那便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出游,在里面欢声笑语;也有许多孩童或少年男女放纸鸢,抬首随便看一眼,就能看到十多只各式各样的纸鸢在天上飞。
几人寻了一片空地,程瑾知将自己带来的纸鸢递给珍姐儿:“珍儿,我们来放这只蝴蝶纸鸢吧?”
珍姐儿看见纸鸢,欣喜道:“这个好大,好漂亮!”
程瑾知拉她站了个地方,看看风向,将线圈给她:“那你试试,往这边放。”
秦琴见程瑾知在带珍姐儿放纸鸢,秦谏则站在一旁看着,想着珍姐儿本是自家妹妹,却让一个新进门的嫂嫂带不太好,再说人家原本是夫妻两人过来的……
犹豫片刻,上前道:“嫂嫂,我来带珍儿放纸鸢,你去和大哥一起玩吧。”
说这话时,她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,为上次背后说人的事,也为嫂嫂不计前嫌帮她打听的事。
程瑾知只是一笑:“好,那你陪她。”便起身,退后两步,半点异样也没有,好像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嫌隙龃龉。
秦琴松了一口气,蹲下身来教珍姐儿,程瑾知到秦谏身旁,秦谏问:“你好似很熟练的样子?”
“以前在洛阳和望男玩得多。”程瑾知说:“她喜欢这个,还找人做了一只好几尺宽的纸鸢,很难放上天,她却会,每次都能吸引好多人看。”
秦谏默了半天回答:“其实我不太会。”
程瑾知意外地抬头:“嗯?”
秦谏一笑:“小时候莫名其妙,觉得这事很幼稚,就不碰,喜欢学骑马,打马球……因为这样便会有人夸我;长大了却是不敢了,不想让人看见我一把年纪还笨手笨脚放纸鸢的样子。”
程瑾知笑了:“想不到呢,堂堂神童竟这么虚荣,玩乐一下都要找个显得自己能耐的。”
秦谏倒露出几分不好意思:“做了神童便要维持神童的名号,若是跌下神坛,成了江郎才尽多丢人。”
程瑾知一直只知他盛名在外,倒没想过他小时候的内心竟是这样想的,好胜心可真强啊。
她问:“那我来教你放纸鸢?”
“好,那今日就让夫人教教我。”他说。
说是教,其实并没有多久纸鸢就飞起来了,本不是多难的事,他又聪慧,根本不必多讲解,倒比她小时候强多了。
秦奕的纸鸢却挂在了树上,秦谏将纸鸢给了他,自己和程瑾知沿着河边走,带她去看流金河边的一座佛塔。
“你在洛阳,每日都怎么过?”秦谏问。
他原以为她大概和在京城一样,每日给长辈请安,然后理家、读书、做针线……但听她说常和姚姑娘一起放纸鸢,便开始好奇他未曾见过的她是什么样呢?
程瑾知回道:“小的时候会野一些,读一些杂书,胡乱写写画画,或是缠着哥哥陪我玩,或是找洛阳的姐妹玩……长大了,就不行了,父亲不让我瞎玩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有可能嫁入侯府,嫁给一个天之骄子……所以想做万全准备。
“大概是十二岁吧,父亲请了好几位老师,规定了起居表,每日五更起,二更睡,一早开始读书、学各项礼仪,学理家之道,做女红,便不再让我随意出去玩了。”
秦谏不禁停下步来看向她,他当然知道那个天之骄子就是自己,只是他从来没想过,对他来说烦不胜烦的一桩婚事,竟会改变她数年的光阴。
他问:“学到什么时候?”
程瑾知一笑:“十四岁那年中秋,婚事订下。”
秦谏记得订婚是在某一年中秋,却已记不清那时是多少岁,也不知道其他种种,因为他没回来,是刻意的。
那年他在无涯书院,提前他已知道继母在谋划此事,中秋之前,家中又一再交待要他早些回来,后来姑姑让人告诉他,程家的那位表妹中秋会过来,他便知道继母是要做什么了,所以一声不吭和同学去了庐山。
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娶什么人,只知自己不想被继母摆弄,所以不想娶那个所谓表妹,管她是天上的仙子还是地上的**他都没兴趣。
但是,他没有理由去拒绝,因为父亲已经答应了,祖母也点头,他是说亲的年纪,不是这位也是那位,于是他索性没回来,就算反抗不了,也不会让他们好受。
而他从不知,为了这一面,那个未曾谋面的表妹却是从两年前就开始准备……
他不顾周围人群,忍不住拉起了她的手,说道:“那年我不知你要来,去了庐山,到知道时,却已赶不回来。”
程瑾知温声道:“我知道,当时姑母便和我说过。”
第25章 第25章对我满意吗?
秦谏欲言又止,他心中满怀遗憾与歉疚,却又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当时对婚事、对她的排斥与愤慨,以致说了许多冲动幼稚的话,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……
事到如今再提起,也只是徒增她烦恼与两人的芥蒂。
最后他道:“如果那年我回来了,也许就考不上状元了。我定会忍不住想你,忍不住要尽快成婚……然后,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,哪还记得前程。”
“是吗?”程瑾知平静地问,“你觉得我配得上你?哪怕我出身程家,哪怕我是你并不喜欢的继母的侄女?”
秦谏看着她认真回答:“见你之前,我不知我要娶什么样的女子,见你之后,我觉得那就是你。或许……我还不如你。”
他牵着她继续往前走,说道:“我听到你说起我与陆淮。其实秦奕并没有说错,我心中一直对科举之事耿耿于怀,我宁愿堂堂正正比一场,也不愿让人觉得我是靠运气好,所以很长时间我不愿听见运气、听见陆九陵的字眼。
“但你说,‘运气也是人的一部分’,我才想也许我是该承认我运气比他好,这本不是什么丢人的事,而运气差了些,但他于画艺上面的才华也比我高。
“至于我们去考科举到底谁更好,本就无答案,我看过他的文章,经世致用,词采华茂,和我各有千秋,谁高谁低,也只看考官和皇上的评价,但文无第一,这个高低也并不绝对。”
程瑾知陷入沉默,许久没说话。
他问:“怎么了?”
程瑾知回过神来,“谢谢你觉得我好。”
只是太晚了。
他永远不会知道,当她满怀期冀与少女的娇羞来到京城,却见不到他;当她在洛阳那么多年,却等不到自己的未婚夫去探望一次;当嫁衣早已做好,婚期却一再推迟……她早已死了那份心,剩下的只有对无法反抗的命运的屈服。
以致后来传来他要退婚另娶的消息,她都已经不再惊讶了,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。
秦谏正要说话,却听见一阵大笑,他往那边看过去,是别的人在为别的事笑,但他却盯着那人看了一眼。
程瑾知问:“怎么了?”
“那是王昊川的哥哥。”他说。
“这么说,可能王家人也在这里?”程瑾知问:“和他说话那人是王昊川吗?”
“不是,王昊川比他高。”
程瑾知便没再问,料想王昊川不一定在,就算在,也不一定能碰上。
两人没管,继续往前走,走了一段,到了那个小小的佛塔。
这佛塔已经废弃,京城的人早看惯了,没什么人过来,只有她这种从外地来的还能随便瞧一眼。
秦谏此时侧头问她:“那你……见了我,对我满意吗?”
他仍牵着她的手,一动不动看着她,这话问过,安静得能听见风的声音。
她想起他揭开她盖头,她看到他的脸;又想起他为哄她,将库房的钥匙给她;也会很耐心和她说话,给她插上头花。
“比我以为的更好。”她回答。
秦谏弯起了唇角,看着她满面欢欣,随即拉住她绕到了佛塔后,盯着她脸看,忍不住倾身过来吻她。
程瑾知一惊,这可太大胆了,被人看到可不好。
正要推开他,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叫声。
是一群人同时惊声叫起,女子偏多,好像那边出了什么事。
他们就从那个方向来,秦琴和珍姐儿都在那里,两人面色凝重起来,马上从佛塔后出去,准备去看看是什么事。
到河边,远远往那边看,果然见那边围了许多人,却不知是为什么,两人加快脚步往回走。
心中又想,珍姐儿有秦琴照顾,秦奕也在一旁,旁边还有好几名丫鬟和妈妈,人不少,应该不会有什么事。
到靠近一些,就看清所有人都围在水边,远处有座拱桥,拱桥上此时也站满了人,还接连有人往桥上走,都往水中看。
这会儿秦谏看清了,是有人落水了,就在桥下,从岸边下去一个男子,正往落水人那边游。
那桥和他们原本放纸鸢的地方还有段距离,多半不是他们家的人。
秦谏与程瑾知都这样猜着,但还是快步往那边赶,离得越近,便越能看清人,只见那男子已托起了水中的人,带着人往岸边游。
这时程瑾知心里一阵咯噔,因为她看到了那落水之人的一截衣衫,是黄色的,那正是秦琴今天穿的颜色。
很明显秦谏也看到了,因为他加快了脚步。
再走几步,救人男子已经将落水之人带着离岸边越来越近,落水之人看着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,但秦谏却突然目光一凛,朝她道:“我先过去!”说着就快步往那边跑去。
程瑾知觉得他是看见了什么,但她还看不清落水之人的容貌,只能确认是女子,那身衣服也和秦琴的像。
她不由得也小跑起来。
眼看着男人将女子送到岸边,抱着她将她托上岸,上面人连忙伸手去接住拉上来,这会儿程瑾知看清了,在岸上伸手拉的正是他们家的丫鬟和妈妈。
落水的真是秦琴!
她也不顾一切往前跑起来,看到水中的男子爬上岸,解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往女子那边去,她挤进人群。
那男子将自己的外衫解下给秦琴裹住身体,就在这时秦谏冲过去,同时解下自己的外衫将秦琴湿透的身躯遮住,再将里面的那件衣服抽了出来。
王昊川上前接过那件衣服,拱手道:“秦詹事,快看看她如何了?”
秦谏只是冷眉看了他一眼,什么话也没说,转头替秦琴将衣服裹好,唤道:“琴妹?”
秦琴身上透湿,头发也沾了水搭在脸旁,眼睛生疼,睁不开眼,躺在他怀中提不起一丝力气,一阵一阵咳嗽,却紧紧攥住身上那件衣服包住自己,缩回掉了鞋袜的脚。
程瑾知挤进去,用她湿了的裙摆将她脚遮住。
明显秦琴只是暂时难受,但意识清醒。
如今已入夏,衣衫都穿得单薄,湿透了几乎就是一览无遗,加一件男子外衫也遮不严实。
程瑾知立刻吩咐旁边急得直哭的听雨,“车上有没有带披风?”
听雨哭着摇头:“没有。”
“那去把我们的帷幕拿来。”
听雨不及反应,有些愣愣的,程瑾知再次催促了一声,她才连忙往马车上跑。
很快帷幕拿来,程瑾知接过去将秦琴又围了一层,包裹严实,秦谏没顾上自己衣衫不整,一把抱起她去马车上。
将秦琴送上马车后秦谏便下去,秦琴已缩成一团泪流满面,程瑾知让听雨陪着她,自己回到秦谏车上。
两人都没有说话,直到马车往侯府而去,程瑾知才问他:“冷不冷?”
秦谏摇头。
他现在只穿一件单薄的内衫,又沾了水,自然是有些冷的,却只是顾不上。
秦琴当众落水,又被男子救起来,途中免不了触碰,传出去对名声极其不好。
想起他刚才的神色,她问:“救琴妹的人是谁?”
秦谏沉声回答:“王昊川。”
“是他?”这倒让程瑾知吃了一惊。
她于是明白秦谏对那人冷淡的态度了:实在太巧了。
而且王昊川还是那样的人……
马车回到侯府,丫鬟将狼狈不堪的秦琴送回房,于氏吃惊地赶过来,听明事由,顿时坐到一旁掩面痛哭。
“这可怎么办,那么多人,那么多双眼睛,你还得说亲呢,这传出去谁还敢要?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?”
“我就说不要出去,也不知是谁说要去放什么纸鸢,那么多人,竟能让琴姐儿掉水里去!”
程瑾知的确有些自责自己走开了,但此时听二婶这样说,明显有责怪的意思,她又觉得冤枉,却不好回嘴。
此时秦谏道:“二婶,是我要带瑾知去放纸鸢,二弟就让琴妹一起去散心,出事后我们没见到二弟的人,就先回来了。”
言下之意,这是秦琴和秦奕自己的决定,以及秦奕这个亲哥哥到现在都没见到人,实在没理由怪到他们头上。
他语气强硬,二婶没回,在一旁呜呜哭泣,吩咐人去喊二老爷过来。
程瑾知拉了秦谏道:“等会儿来的人更多了,我在这儿等着,你先去换身衣服来。”
秦谏点头,让丫鬟从里屋递出那身湿衣来披上,立刻回房去。
很快秦夫人三夫人都来了,在外间安慰二夫人,又问程瑾知和丫鬟详情。
丫鬟禀告,“一开始都在一起玩纸鸢,后来大公子和少夫人离开了,二公子也扔下纸鸢跑远了,姑娘觉得累了,就让妈妈带着珍姐儿,自己四处逛逛,然后就去了桥上看鱼,不知怎么地就掉了下去……”
二夫人拿起旁边的鸡毛掸子往丫鬟身上抽,怒骂道:“一个个的见天就知道玩,这么多人就没一个人干正事,但凡一个人用点心,也不至于让姑娘落水!”
丫鬟本就跪在地上哭,鸡毛掸子抽上去又因受疼而哀叫,秦夫人让她抽了几下发了发怒火,过去拦道:“此时先不忙发脾气,回头扣她们月例就是,先问清楚情况才好。”
说着将她扶到一旁坐下,看向程瑾知道:“当时周围有多少人?能看清多少,救人的又是谁?”
程瑾知回道:“当时周围人的确不少,但大部分是女子,现在衣衫虽薄,只是琴妹还在水里时其实看不真切,再说那时情况凶险,应该没人会去在意这些。
“到上了岸,在上面接应的也都是咱们家的人,倒还好,只是那救人的……表哥说他就是王昊川。”
“是他?”秦夫人也吃了一惊,大约觉得太巧了。
程瑾知说道:“他救了琴妹上岸,还将自己外衫脱下来给琴妹盖上,后来表哥将衣服还给他,用了自己的。我们急着带琴妹回来,没同他道别,也没向他道谢。”
事实上秦谏对他的态度说不上好,因为太巧,总让人起疑。
这时在场众人都不说话了,也许都想到了一件事:如果秦琴和王昊川的事成了就好了,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。
没一会儿二老爷和秦奕同时回来了,两人着急地问秦琴的情况,二夫人又是怪罪秦奕,又是无措地向二老爷哭诉,一屋人都陷入愁绪中。
二老爷说了句:“这样看,倒是欠了王家一份人情,也不知他们怎么想……”
程瑾知听了出来,二老爷开始寄希望于王家,希望王家能娶秦琴。
屋里都是长辈,没她说话的地方,她进里屋去,秦琴仍是埋在被子不愿见人,她只好又从屋内出来,见秦谏已经换好衣服,就站在院中。
此时小小的屋里已挤满了人,秦谏又是男子,没再往屋里去。
见她出来,神色又有几分凝重,秦谏问:“怎么?二婶又在怪人?”
程瑾知摇头:“二叔说欠了王家一份人情,二婶和母亲都没回话,我出来时,二叔在问母亲,要不要明日备下礼物去道谢。”
秦谏很快皱下了眉头,隔一会儿说道:“二叔信奉两姓之好、门当户对,常怪二婶对孩子太宠溺。”
程瑾知觉得,他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:太巧了,而且……真的要主动去向王家示好?
王昊川可是玷污了自己父亲的妾室啊,不是普通的眠花宿柳、张扬霸道,嫁给这样的人,日子焉能好过?
但那是秦琴的亲爹,她亲爹亲娘都是这样的意思,姑母是他们大嫂,能给些建议,但姑母也是默认的,这样的情况,别人若是疑虑,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。
秦琴今年已满十六,未订下婚事,若因此事一耽搁,很容易就错过最后的两年光景,成了老姑娘,那时候更难说亲。
两人在院中站了一会儿,没过多久,其余人也从里面出来,二老爷见了秦谏,问:“那王二郎见了你,是何态度?”
秦谏回答:“态度倒是恭敬。”
二老爷神色稍宽,点了点头。
秦谏问:“二叔决意去王家道谢?”
二老爷叹了声气:“道谢总是要的,然后看看他们态度吧。”
秦谏说:“他今日救了琴妹,也态度恭谦,单看外表,实在难以猜到他家中阴私。”
“兴许是以讹传讹,也兴许是另有隐情,之前退了人家亲事,人家却还肯冒险相救,实在难得。”二老爷说。
秦谏没回话。
此事若去问王家,王家自然会有一番说辞,就如二老爷说的,以讹传讹,另有隐情,所以这事就看自己相不相信,而二老爷现在已经选择不相信。
明日要上值,秦谏先回了书房,程瑾知随秦夫人去了贤福院,回来两人坐在床边,秦谏问她:“二叔还是确定了要去向王家道谢?”
程瑾知点头,“他们在屋中就已商议好了,明日让二弟携礼去道谢,若王家透露出结亲的意思,二弟就说回来禀明父母,再过两天这边就说同意;若王家没透露这意思,二弟也就不说什么。”
“母亲与父亲也是赞同的?”秦谏问。
“这就是母亲出的主意,待明天有了王家的态度,再去禀明祖父,祖父若是同意,事情就订下了。”
“那王昊川**他父亲妾室的事呢?”
“母亲说,兴许是年少无知,受了妾室媚惑,若是与秦家结了亲,自当收敛一些。”
秦谏冷哼一声:“他们可真能说服自己。”
“大约是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。”程瑾知说。
两人一时都沉默。
第二日秦谏一早去了东宫,没过一会儿,程瑾知便听闻王家父子竟携礼上门了,等他们离去,程瑾知去找秦夫人打听,才知王家父子是来道歉,说王昊川救人心切,唐突了姑娘,多有冒犯,还望秦家能见谅。
而王昊川此人其实称得上相貌堂堂,身材挺拔、五官周正,本在禁军任职,受皇上重用,又极其有礼,态度谦和、进退有度,竟让二老爷高兴不已,原本还有些疑虑的,此时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到后面王父果真提起继续再议议婚事,二老爷更是喜出望外,连连点头说回头与夫人说,问问夫人的意思,要不是提前已经决定好了要“考虑两日”,只怕恨不得当场就同意将女儿嫁过去。
秦夫人看不上二老爷心急,自称要不是自己提前出主意,秦家只怕就落了下乘。
这样正好,王家主动提亲,秦家再考虑两日,然后继续议亲,最后订下婚事,面子里子都有了。
程瑾知觉得什么算面子,什么算里子呢?明明是秦琴落了水,又摊上一桩原本并不愿意的婚事。
她非常不赞同,却与此事无关,说不上话,心中竟也苦恼。
到秦谏回来问起此事,她便很快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。
果然秦谏也不觉得这是好事,沉默半晌道:“不过是失足落水,难不成我秦家的姑娘就嫁不出去了?一定要嫁这样一个人?”
她道:“而且我总觉得这事太巧了,怎么偏偏就被他撞上,偏偏被他救了?他之前可是认识琴妹?”
秦谏摇头:“我也不知。”
他思忖片刻,问:“瑾知,若是你,你愿意嫁他吗?”
“自然不愿意。”程瑾知肯定道,末了她又说:“我信望男,若非确定的事,她不会说,她既说了,这事就一定是真的。这样的人,我宁愿在家中老死也不会嫁。”
“那……若我请你去问问琴妹的意思,你可愿意?”秦谏问。
程瑾知疑惑地看向他。
他拉着她手道:“我觉得此事有疑点,想知道其中详情,但一来我是男子,有些话不好说,二来我是明确的太子的人,如今二叔是想和王家结亲,我若从中作梗,会让他觉得我是存心不愿他与王家有关系,所以我不想轻易表态。
“但如果这事真有隐情,琴妹又不愿意,我还是想说服二叔,或是去说服祖父,不要与王家结亲。琴妹并不差,日后慢慢挑,总有合适的,何必如何心急?”
程瑾知犹豫起来。
因为她知道秦琴并不喜欢自己。
尽管她当秦琴年轻,不愿去和她计较那些,主动去问问也无所谓,但秦琴可不一定会这么想,她们并不是什么好姐妹,也不是什么关系亲近的姑嫂。
秦谏不知这些,见她犹豫,问:“你是不是怕最后惹火上身,让二婶和母亲都怪你?”
“我不怕,但是琴妹并不喜欢我,自我进门,她对我挺冷淡的。”
“为何?”秦谏很快问。
她摇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若他想知道,让他自己去问秦琴吧,她想。
秦谏摩挲着她的手,想说她这么好,秦琴没理由不喜欢她,会不会是她的错觉?但她明明是个心思通明的人,约摸不会弄错,所以他没去质疑她。
她此时却道:“我还是试一试吧。”
第26章 第26章已成定局
“她只是没那么喜欢我,我却没必要眼睁睁看她毁了终身。”
秦谏看着她,一把将她搂入怀中。
他知道插手这件事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,而她尤甚。
昨日在秦琴房中,二婶语中的责
怪是冲着程瑾知去的,而非是他。因为程瑾知是晚辈,是新媳妇,二婶在心理上就凌驾于她之上,说两句不客气的话也只算是长辈对晚辈的教导,程瑾知却不能顶撞。
如今二婶他们已经决定订下这门婚事,她不是二房中人,也不是长辈,若前去唱反调,二婶自然要不高兴。
他说道:“若二婶怪起,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,一切推在我身上就好。”
程瑾知从他怀中起身,反问:“你不怕二叔二婶觉得你别有企图,从中作梗?”
“他们要怎么认为是他们的事,我是秦家人,以后或为秦家家主,我不想秦家的姑娘受这样的委屈。”他认真道。
程瑾知一阵恍惚,想起父亲曾对她说过的话:你既是程家的女儿,便要担负起程家兴盛的责任,你只说你不愿意,可有想过生你养你的程家?
她主动靠入他怀中,抱住他,就好似抱住曾经被骂不孝的自己。
翌日一早秦谏离家,程瑾知去给秦夫人请过安,就放下其他事,去看秦琴。
秦琴在里屋,丫鬟来报,说姑娘谢绝见客。
程瑾知站在卧房的帘子外,朝里面道:“是你大哥来让我问你几句话,那天的事太巧,你偏偏落水,那王二郎偏偏在附近,又偏偏救起你,他觉得事有蹊跷,所以想看看你有没有线索。”
里面传来秦琴的声音:“再问这些又有什么用?落水了就是落水了,婚事也订了,我不想见人,不想说话,就想安静躺着。”
“但……婚事还没有订,我听母亲说二婶明天才会去回话。”
里面沉默好半天,随后道:“明天今天有什么区别?我难道还有选择吗?不嫁他又能怎样?”
程瑾知撩开帘子进去,见秦琴撑起头转身朝着门帘外,头发散乱,眼眶红肿,如遭大难,整个人变了模样。
见她进来,秦琴又躺下来,背朝门外缩进了被子。
“说了我不想见人,你们都出去!”秦琴开始发怒。
听雨劝道:“姑娘,少夫人来看你也是好心。”
说着朝程瑾知道歉:“姑娘回来便是这样,已朝夫人发过好几次脾气了,饭也不吃,夫人没办法,就说让她这么躺几天,过几天应该就好了。”
程瑾知坐到她床边:“你大哥说,若你不愿意,他就去劝你父亲,劝祖父,说服他们放弃这婚事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,秦琴问:“然后呢?留在家中被哥哥嫂嫂嫌弃,一辈子做个吃闲饭的人?你不就因为多给了姑姑几两银子,就被大伯母骂?”
生在秦家,秦琴也能看到不少,其实她母亲、大伯母,还有三婶,都不怎么把姑姑放在眼里,因为姑姑母子就是在娘家白吃白喝,谢思衡是谢家人,而非秦家人。
有时候她就想,如果自己是姑姑,死也要死在夫家,绝不会回娘家来受人白眼。
程瑾知回道:“只是落水而已,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意,你还年轻,总有机会找到合适的,未必就要老死家中。
“至于以后,你爹娘在时有你爹娘护着你,待你爹娘百年,那时当家作主的大概是你大哥和我,你放心,真有那一天,我必然也会多给你银子。”
秦琴欲言又止:她不记得自己得罪她的事吗?
她没回话,程瑾知继续道:“你说的苦难,是你臆测的苦难,你过得最差也就是谢姑姑那样,但她也可以吃饱穿暖,安心过自己的日子,至少这边都是你的血亲,但王家呢?一个能**自己小娘的人,你真的敢嫁?”
秦琴低声道:“我和母亲说,好像是有人在桥上推的我,我怀疑就是王家的丫鬟,听雨也说我一落水,那王昊川就马上下水了,就像安排好了似的……
“母亲说就算是王昊川设计的,他愿意为我一次二次求娶,费尽心思,证明他是真心看重我,日后不会亏待我,而且还有秦家在,他也不敢……”
程瑾知万没想到二婶竟会这样劝说,忍不住道:“这便能证明,**小娘就是他能干出来的事,他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。若真心看重你,怎会让人推你落水?那水深,万一下面有水草有淤泥他没能救起来你呢?你保住一命,却在众人面前衣衫湿透面目狼狈,他可曾替你考虑过?”
提起这个,秦琴又哭起来。
她眼睛早已红肿不堪,程瑾知替她擦泪,先劝她:“别哭了,哭太多了伤眼睛。”
“你如果不愿意,我们就帮你拒了这婚事,祖父开明,不会逼迫你的。你只当那日就是摔了一跤,自己不去在意,别人也不会在意。你想,若有个姑娘外出游玩,被人推落了水,你会觉得她不清白,不检点,不是好姑娘吗?”
秦琴立刻摇头:“那也不关她的事,她也不愿意。”
“那不就是了,我也是这样想的,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,就算有些在意的人,但你既与他们不是一路人,何必在意他们怎么想?”陈瑾知说。
秦琴意识到,自己爹娘就是在意的人。
他们就是觉得她已经不清白了,觉得她坏了名声,还能嫁给王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。
程瑾知说:“你以后就同不在意的人来往,嫁也要嫁不在意的人家。你想那王昊川今日能因为想娶你就推你入水、坏你名声,明日会不会想纳妾就不顾你死活?
“现在你还在家中,被推入水你爹娘都劝你这是他看重你,往后你去了王家,你爹娘又拿什么替你作主?”
秦琴还未说话,二夫人于氏就从外面进来,掐起声音道:“大媳妇这话说的,我们这亲爹娘不替她作主,莫非你这堂嫂子替她作主?”
程瑾知早料到她来劝秦琴,二夫人必定会知道,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,此时她也没惊慌,平静起身道:“二婶来了?”
于氏心疼地看一眼床上的秦琴,随后朝程瑾知道:“我好容易把她劝好了,明日去回了王家这事就了了,你怎么又来和她说这些话?你痛快了,咱们又要怎么办?”
程瑾知回答:“二婶,我不是图痛快,琴妹的婚事自有爹娘作主,我自知与我无关,可同为女子,又同是秦家人,我不忍见她踏入火坑。”
“什么火坑,那王家有什么不好?王二郎有什么不好?我见过了的!”于氏回答。
程瑾知问:“那二婶先前怎么没答应?”
于氏扭过脸去,不说话了。
程瑾知道:“因为二婶觉得今时不同往日,琴妹之前能挑,现在不能了,她落了水,她就掉了价,若王家肯要,那就送给王家,感激不尽。”
“你……”于氏说不出话来,忍不住红了眼,秦琴更是再次啜泣流泪。
“二婶自问,琴妹何错之有?她没有不自重,没有与人苟且,她只是出去散心,只是被有心之人推落水中,这样她就要自降身价嫁给那心思歹毒的王二郎,二婶真能甘心吗?”程瑾知问。
于氏无力地坐到了床边,抚着被中的女儿,拿手帕抹泪道:“又能怎么办,有了这事,她还如何议亲?王家好歹还是皇亲国戚,那王二郎也不错。”
“王家的确风光,但日子是琴妹去过的,他这样的人,真能托付终身吗?二婶只是在无奈中接受了二叔的提议,心存侥幸,觉得王二郎虽然荒淫无道,虽然丧伦败德、心狠手辣,但说不定会善待琴妹。”
程瑾知平时温和,此时却一字一句直指要害,完全将于氏这两日的伤心、无奈、犹豫、自我安慰说了出来,清晰地告诉她,她的期望就是妄想。
一个人连自己父亲都不敬重,还会敬重妻子不成?
他敢淫污父亲的妾室,就敢肆意收纳妻子身
边的丫鬟,他能有意让人推秦琴落水,将来真成了他的人,他只会更肆无忌惮。
于氏也开始犹豫了,抬眼问:“那能怎么办?再议亲还能找到好的吗?”
程瑾知回道:“我想是能的,琴妹又有哪里不好?将来就算找个家世差一些,但人品好的,又怎么不行呢?莫非琴妹一定要那荣华富贵的面子?”
二婶转而看向秦琴:“你怎么说呢?要不要嫁王家?”
秦琴摇头:“我不要嫁,我怕他。”
溺水的感觉,让她永生难忘。她呼吸不了,拼命想挣扎却什么也抓不住,身体不断往下沉,水直往她嘴里眼里灌,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。
而且有人来救自己,托自己上岸,她知道自己衣服湿透了,旁边都是人,却没任何东西遮避,那一刻又羞愤得要死。
也许以后她都没脸再出门、再见任何人。
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给自己的。
她无法想象自己还要嫁给他,以一种感激的态度……明明是他使坏,她还要感激他娶她。
她甚至觉得真和这样的人在一起,挨打受骂并不稀奇,哪天被他整死了也不在话下。
于氏想了想,下定了决定:“好,我去与你父亲说,就说咱们不嫁王家了,咱们就当没这事,继续找,总能找到好的!”
秦琴点头,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,觉得之前眼前的一片灰蒙蒙散去了,前途依然是光亮的。
于氏朝丫鬟吩咐:“二老爷回来了,就让他到这里来找我,就说是为琴姐儿的婚事。”
丫鬟应着去了,秦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,突然开口:“母亲,嫂嫂,我先起身,待会儿我也求父亲答应我不嫁。”
程瑾知一笑,替她捋了捋头发:“好,你先整理,下午还能和姐妹们一起玩。”
秦琴终于露出浅浅的一笑,虽然有些勉强,但终究是愿意笑了。
程瑾知出外等着,一会儿二老爷没到,秦谏却是先来了。
程瑾知听说他来,连忙去屋外,问他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“不放心你。”他低声道。
这么大的事,怕她受二叔二婶怪罪,于是他去点了卯,交待完事就匆忙回来了,没想到这里倒还平静。
他向于氏请安,于氏道:“待会儿你二叔那里,你也帮着劝劝。”
程瑾知告诉秦谏:“琴妹和二婶都决定不嫁王家,就要二叔同意就好了。”
秦谏看着她,微有讶异惊喜,随即却是了然:她原本就极明事理,见识过人,出面来开解秦琴和二婶,自然能指出问题所在,秦琴不傻,二婶也不愿女儿所嫁非人。
倒是二叔也许难办一些,他现在似乎已经笃定了王昊川不错。
二叔现任水部司员外郎,平时不太忙,倒是回来得早。
待他回来,听了丫鬟传话马上就过来了,于氏同他说秦琴与王家的事。
经过这么一会儿的深思熟虑,于氏确定自己就是抱了侥幸心理,觉得那王昊川虽然这样那样,但万一他对女儿好呢?
可跳出这个侥幸心理,若以局外人来看,这明显就是胡扯。
一个正经普通男人尚且不一定对妻子好,这样一个人会对妻子好?再说以王家现在的态度,分明是吃定了秦家别无选择,只能选他,不定怎么沾沾自喜呢!
今后许多年,女儿都要在“多亏了王昊川肯要她”的阴影下生活,对他感恩戴德,凭什么?具体是怎么落的水,还不一定呢!
想通之后,于氏便肯定这人不能嫁,嫁了一定不会有好日子。
她同二老爷一字一句说得明白,最后道:“我想好了,明日就去将婚事推了,就说多谢他救命之恩,婚事就罢了,本是意外,不与他们相干,也不必他们负责。”
二老爷回道:“这么大的事怎能朝令夕改,三心二意?说定了就是说定了。”
“什么时候说定了?”于氏反问,“之前只是说商量,现在就是商量好了,不嫁!”
二老爷坐着喝了一口茶,不说话。
于氏急道:“反正话我已经和你说了,明日还是我亲自去王家,话就由我说。”
“不成。”二老爷否决。
于氏不高兴:“为什么?”
二老爷缓声道:“今日在工部衙门里看见了王及,正好身边有人问起琴姐儿落水的事,我就说两家本来就在议亲,一起出去游玩,王二郎是她未婚夫婿,所以当即就下水救人了。”
“什么?”于氏惊问。
王及就是王昊川的父亲。
所有人都愣了,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。
秦谏道:“二叔说的可是实话?”
二老爷回:“当然是实话,我还能编一套瞎话骗你们?
“当时陈工部孙郎中他们几人都在,说恭喜我们呢,王及就说婚期就在年内,到时发帖请他们喝喜酒。”
所有人都是沉默。
二老爷最后道:“事已经定了,别的话就不用说了。”
于氏懵了半天,最后再次汨汨流泪:“怎么到了最后,还是这样……”
程瑾知也满心颓丧,没成想事情竟已经定了。
秦谏却道:“那二叔便现在立刻去王家,解释说当时是一时情急遮掩才说下那番话,回来受了二婶责备,二婶已决定给琴妹去外祖家说亲,不在京城内找。先就此推过去,至于到时候琴妹说的哪里的亲事,便与王家无关了。”
“胡说,我是一家之主,说出去的话怎能翻悔?传出去倒以为我受妇人管束,儿女亲事都作不了主,满口胡话。”二老爷不悦道,随后正了颜色:“穆言,我知你们是为琴姐儿好,但我是琴姐儿的父亲,自是为她着想的,此事既定,你便不要再说什么了。
“明日让她母亲去回话,再之后王家自会遣媒人来提亲,年内便会办婚事。”
“二叔,事情怎能……”秦谏还要说话,之前在一旁一声不响的秦琴竟呜咽一声,突然起身大哭着往屋内而去。
程瑾知见情况不对,连忙追进去,竟见秦琴冲向屋内桌子,一把抓起笸箩里的剪刀。
“不可!”她惊叫一声,立刻过去,忙将秦琴抱住,抓住她拿剪刀的手腕,于氏也随即进来帮忙夺剪刀,最后秦谏也进来,接过那剪刀。
秦琴又要往桌上撞,再被于氏拉住。
二老爷此时在门口道:“说好的事,何必寻死觅活?王二郎又有哪里不好?听些风言风语就胡思乱想,我不是你母亲,见你闹一闹就全依你,你便是被你母亲宠坏了!这婚事定了就是定了,再闹也没用!”
秦琴泄了力,颓丧地瘫坐到地上痛哭,程瑾知拽不住,也被她带得跪坐在了地上,看着她却是无可奈何。
于氏跪下身抱着秦琴哭道:“罢了,孩子,是你命里该嫁他的,咱们就从了这命吧,娘给你安排些得力的妈妈陪你过去,常去看你,你怎么也是侯府的姑娘,有我们撑腰,不会受苦的。”
秦谏道:“只是口头说几句,既未提亲,又未下定,如何算定下?二叔便一定要不顾琴妹的终身与这王家结亲么?”
二老爷不悦道:“穆言,我说了,我是她父亲,这是我这二叔房里的事,还由不得你一个孙辈来指手画脚!”
程瑾知见二老爷真的怒了,也知道秦谏方才的语气过于强硬,便起身上前拉住他,提醒他别再冲动。
秦谏却按一按她,示意她自己有数,随即站上前,看着二老爷道:“我既是秦家人,便要为秦家着想,不能看着妹妹被葬送,二叔既执意不顾琴妹死活,我便去找祖父,祖父总能作二叔的主!”
“你……”二老爷大怒,还没说出话来,秦谏便朝程瑾知道:“我去找祖父。”说着就从二老爷身旁挤过,出了房门。
程瑾知愣了一下,在原地站了半晌,随后突然追出去,在院中叫住他:“表哥——”
秦谏回过
头,她跑上前,对他低声道:“祖父不一定反对这婚事,他考虑的是整个秦家,就算不能和王家结亲他也不想得罪王家,除非你有什么理由劝服他拒婚对秦家有好处。”
秦谏微微讶异她竟能考虑到这一层,思虑片刻后朝她点点头:“我明白了,你别在这儿了,就先回去。”
他执意去找祖父,她留在这里只怕要受二叔迁怒。
程瑾知答应,随后他就离了裕春院,往老侯爷所在的贤寿堂而去。
程瑾知看看他远去的背影,又看看屋内秦琴卧房的方向,听着里面的哭泣声,心沉了又沉。
第27章 第27章好想亲你
她并不觉得老侯爷会站在秦谏这一边。
一来,说好的婚事不能轻易翻悔,这是益阳侯府的声誉;
二来,秦琴别无选择,王家在某些方面讲是最合适的;
三来,也许对老侯爷来说,用一个孙女换整个侯府的未来,并不亏。
就像当初她父亲也绝不同意退婚,他宁愿忍气吞声,宁愿装傻,也要欢欢喜喜让她成功嫁给秦谏。他说她一定会过得好,事实是其实她过得好不好,在整个程家的命运面前并不那么重要。
秦谏到贤寿堂,老侯爷正在午睡。
他在门前踱步,心急如焚,恨不能去将祖父叫醒。
现在他就后悔不该拖到今天,应该昨晚就连夜去找二叔劝他们拒婚,拖到了今天,局面竟已变了。
再拖下去,全城都知道两家订婚了,到时再退婚只会更难。
等了好一会儿,他问祖父身边侍候的何伯:“祖父平常几时起?”
何伯回答:“倒也不定,申时之前定会醒来。”
“申时?”那也太晚了!秦谏急不可耐。
又等一会儿,里面传来些许响动,随后便传来一道声音:“老何?”
祖父醒了!
秦谏立刻进屋,在外道:“孙儿有要事求禀祖父。”
里面没声音,何伯进去了,秦谏听见何伯在里面道:“大公子在外等候多时了,说是为琴姐儿的婚事。”
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又过一会儿老侯爷从里面屋出来,坐到了明间堂下。
“琴姐儿的婚事怎么了?”老侯爷问。
秦谏立刻上前,陈述道:“孙儿认为那王昊川不可嫁。”
老侯爷仍是沉默,他继续道:“其一,此人**其小娘,为非作歹,丧门辱德;其二,当日琴妹是被人推下水,极有可能落水之事是由王昊川策划,可见其心思歹毒,拿我益阳侯府当傻子,可恨可恶。琴妹嫁给他,便是送羊入虎口,必不会有好结果。”
“这话你同你二叔说过没?你二叔怎么说?”老侯爷问。
秦谏道:“说过,琴妹与二婶都不愿嫁,但二叔执意婚配,说是今日也在工部衙门里和同僚承认了婚事,婚事就算已订下,无法悔改。”
“既已说定,你又来做什么?”老侯爷问。
秦谏立刻道:“就算说定,也未过礼下聘,去王家推掉又何妨?”
老侯爷看着他,静默不语,转而接了何拍端来的茶。
“祖父!”
老侯爷不紧不慢喝了两口茶,缓声道:“其实下聘了也无妨,也不是不能退,你当初,离婚期不过三个月,不也说要退婚另娶么?”
秦谏没想到老侯爷能将话绕到他身上,不由解释道:“那只是一时糊涂之语,与这次不同,这次那王家……”
“怎么不同呢?我看就是一样的,我问你,瑾知这孩子比你外面那个豆腐西施如何?依你看来,是她能做好这秦家长孙媳,还是瑾知能做好这长孙媳?论出身,论品行,论才能,你媳妇是哪一点不行?”
秦谏连忙道:“我没有说瑾知不行,她自然哪里都好……”
“那你当初为何又要退婚呢?”
“我那时并没见过她,不知她品性,只是冲动之下一时妄言。”
老侯爷冷声道:“那年中秋人家来了,就是来与你相看,是你自己避而不见;之后多少次家中催促你上门拜见,你是不是每每提早离家,走得远远的?是我们没让你见吗?是你自己不见!”
秦谏有些不服气道:“祖父,如今我是在说琴妹的事,并非我与瑾知的事,如今我们已成婚,往事何须再提?”
“何须再提?你不知我为何提?”老侯爷“砰”地一声将盖子扣在茶盏上,看着他,面目严厉。
秦谏知道祖父已动怒,跪下身来。
老侯爷斥声道:“不要以为自己有了些功名与官职就妄自尊大,藐视长辈,不听父母之命,不顾叔婶颜面,张口闭口退婚,婚姻大事在你那里便是儿戏?
“当初闹着退婚,敢让个外室当正室,如今我看你春风得意逍遥得很!没过两个月,竟又干涉起你二叔家的婚事,要人退婚,怎么,秦家在你眼里是一点信用也没有,成天信口胡言?你不要秦家的脸面,我还要!”
秦谏已知祖父态度,必是不愿退婚,且在气头上,便缓和了语气,慢慢道:“祖父,我已知错,祖父替孙儿挑的媳妇很好,瑾知表妹万里挑一,无人可比,有此良配,孙儿此生无憾,也早已决定改过自新,日日自省。
“只是这次的情况与我着实不同,让我娶瑾知,祖父看中的是她这个人,而非程家,而我却是与家中赌气,所以是我错了;但这次的婚事,二叔与祖父看中的都是王家,而非王昊川本人;
“而女子又与男子不同,男子娶错了妻,大不了便做一对怨偶,照样能奔自己的前程,能纳自己喜欢的女子进门,女子的一生却都寄托在丈夫身上,一旦所托非人,便误了终身,祖父岂能眼睁睁看着琴妹误终身?”
老侯爷看着他道:“事在权衡,之前你们说王昊川此人荒淫无道,婚事推也就推了,如今却没有其它选择,且婚事已然说定,此时再拒婚,既是徒增笑柄,又是引王家记恨,这便是你要的结果?”
秦谏道:“琴妹若真耽误婚事,如今有二叔二婶照顾,将来也由我与瑾知照顾,总比嫁入王家好;说引王家记恨,王家先是议亲被拒,随后设计琴妹落水就成功将琴妹娶回家,这是何等藐视?祖父焉知王家不会在背后笑我们?
“以那王昊川阴狠张狂的性子,说不定以后要将内情得意洋洋告诉别人,他坏了秦家姑娘的名声,秦家便要乖乖将姑娘送到他面前,真到那时,秦家颜面又何存?”
老侯爷道:“他们能主动来致歉,便知他们不是那样愚钝之人,真到那时,不过是两败俱伤,人家还不至于。”说罢朝他挥了挥手:“你回去吧,此时已定,不必再多言,从今以后,我不想再听见退婚二字。”
秦谏仍跪在地上不愿走,老侯爷看着他,冷笑:“如何?你这是退婚退上瘾了,倒一次比一次执着?”
“我知道祖父为何执意这桩婚事。”秦谏缓声道,他端端正正跪在地上,看向老侯爷:“祖父认为时局不稳,不想孤注一掷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,所以另起一局,保住根基。”
老侯爷睨他一眼,并不说话。
他继续道:“但祖父,皇上正值壮年,并未老去,虽盛宠九皇子,却从未明确说出废立之事,此时便开始站队,是不是太早了一些?”
老侯爷看向他,神色一凛,他毫无畏怯,继续道:“我心向东宫,但这不是秦家选的,而是皇上指派的,皇上任命我为詹事府丞,我必然要心向东宫,这是我的职责,我忠的是君,遵的圣意。
“秦家与王家结亲,却是秦家自己的选择,这是否是告诉皇上,秦家也开始揣摩圣意,投机取巧了?堂堂侯爵府,何必如此钻营?那王善欺上媚下,贪赃枉法,祖父又怎知他日王家不会自取灭亡,反而牵连秦家?”
老侯爷冷声道:“所以,依你之见,
既不必理会秦家名声,也不必在意什么王善王昊川,就此拒了王家,将王家得罪得死死的,等着它自取灭亡?”
“孙儿并非说不必理会,而是与琴妹的终身、秦家的尊严比起来,那一点点的概率,还不值得秦家如此牺牲。”
老侯爷不说话。
秦谏道:“祖父,此事再拖不得,二叔不服长房,一心结交王家,王家怕夜长梦多,动作也极快,到时事态再往前进展,再要推这婚事只会更难。”
“行了,你二叔毕竟是你二叔,还由不得你在此大言不惭,不敬尊长!”
老侯爷喝住他,随即对他越看越气,吹了吹胡子,怒道:“小小年纪,狂妄自大,遇事便不听长辈之命自作主张,嚣张跋扈,你现在便去祠堂罚跪,对着列宗列宗的面好好反省,何为谦卑,何为恭谨,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!”
随即交待何伯:“吩咐下去,谁也不许探望不许送饭,就让他饿着!”
“祖父,就算我对二叔有不敬,但方才所言句句肺腑,与王家结亲未必是好事,我秦家的姑娘并未失德,为何要屈辱下嫁?望祖父三思!”秦谏再次恳求。
何伯在旁边劝说:“好了,公子,让你祖父歇会儿吧。”
秦谏还要再劝,老侯爷连连挥手:“快走,去好好跪着反省不许再胡言乱语!”
消息传到贤福院:老侯爷见过秦谏后大动肝火,将他关进了祠堂罚跪,吩咐不许探望不许送饭。
程瑾知就在贤福院中侍候,听秦夫人叹了声气:“这孩子倔强惯了,今日总算吃了些苦头,你祖父是轻易不肯罚他的。”
“这么说,祖父是不同意退婚了?”程瑾知问。
秦夫人轻哼:“当然,退婚成婚的事,岂能儿戏?堂堂侯府哪能说话不算话?”
程瑾知沉默,虽然早知老侯爷多半不会同意,但真正听到答案,还是失落难受。
所以……秦琴的婚事就这么定了?
过一会儿,秦夫人要午休,程瑾知就回了绿影园,午饭时间早已过了,她在贤福院吃了一点,秦谏却没吃。
想了想,她吩咐丫鬟:“去将姑爷的饭菜热一热,拿食盒装好。”
侯府祠堂在东边一座专门的院落,秦谏在里面跪着,老侯爷身边的小庄在看守。
没一会儿,春岚提着食盒过来,给小庄说好话求小庄放人进去送饭。
小庄回道:“老侯爷吩咐过,谁也不许进。”
春岚开始软磨硬泡说好话,小庄仍是不放人,她没办法,只能悄悄拿出银子来,小庄又不收,两人便开始拉扯。
这时秦谏听见祠堂后的小窗外“叩叩”两声。
他意外,以为是小鸟,没一会儿,又听到“叩叩”两声。
于是起身去将小窗打开,外面露出程瑾知的脸,看着他,压低声音道:“表哥,我给你送了饭来。”
秦谏吃了一惊,“你……”
他也听见了春岚和小庄的拉扯,转念一想,原来是声东击西,让春岚在外面拉扯,吸引住小庄的注意,她却绕到了祠堂后面来。
不禁一笑,他回道:“祖父说了任何人不许送饭,你胆子竟这么大,不怕祖父罚你?”
程瑾知道:“我是新媳妇,祖父总会给几分薄面;你并非为私欲,是为家中妹妹,他心疼你,不舍得真饿你,我悄悄来送饭,只要不是做得太明目张胆,他不会追究的。”
秦谏笑,的确,祖父看着严厉,却从未怎么罚过他,若与老友见面,则总会有意无意提起他,他也知祖父疼他,所以总拿祖父来压父辈。
程瑾知将食盒小心举起来放到窗台:“你拿进去吃,我在此等着,吃完了我再拿走。”
他看着那食盒,看着她窗台后的容颜,不禁想,怎会有这么聪明,这么明理,又这么贴心的女子呢?而这女子就嫁给了他。
他不敢想,若当初祖父被说动,由他信口开河退了婚,之后会怎样?
真要那样,若之后不见到她还好,若见到她,他是否会对她一见倾心?
然后……若知道她就是自己退婚的姑娘,那该是怎样的遗憾失落?
他不由倾身去吻她。
这叫她惊呆了,往后一躲:“你做什么,这可是祠堂!”
秦谏没亲着她,笑起来,“算了,祖父不舍得罚我,我却是真心悔过,我确实有许多错,饿两顿,跪一跪也是应该的。”
程瑾知疑惑,但见他神色轻松的样子,很快问:“祖父是真不同意吗?还是说……”
秦谏回道:“祖父什么也没说,但我觉得他有松动,应该是在犹豫,我想等一等,等到晚上,若他还不放我,你就去和他说我明日还要上值,求他放人,他看在你的面子必定会放,到那时我再去同他力陈利害。”
他又想了想:“真要不行,我便去拜托沈夷清,叫他暗中查一查王昊川,说不定还能查出他不少更骇人听闻的阴私,到那时再与祖父谈。”
程瑾知没想到他还没放弃,他身上有一股书生意气下的张扬狂傲,不达目的不罢休,而她却像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,已没有了对抗一切的勇气。
她对他这般勇气钦佩又向往。
她答应下来,“好,那晚一点祖父若没说放你,我去求他。”
秦谏拉住她的手:“辛苦你了。”
她摇摇头,“我还给你带了水,你要喝吗?”
秦谏接过水筒,喝了一口,还给她。
她又问:“真的不吃?”
秦谏肯定道:“不吃,你早些回去,下午歇息一会儿。”
“好……那,我先走了。”
他提起食盒,替她拿过窗台,放到她手中。
她接过,看他一眼,转身离开。
他却突然叫住她:“瑾知——”
程瑾知回过头来,见他一动不动看着她,不禁疑惑。
他眼中露着缱绻柔情,认真道:“我好想亲你。”
她又无奈,又想笑,最后皱起眉头道:“祠堂重地,你干什么呢,让秦家先人听到了以为我不是什么好女人!”
秦谏便看着她笑,她终于提了食盒离去。
他目送她离开祠堂,关上窗,回到祠堂牌位前。
跪下,望着祖先牌位道:“谢谢列祖列宗,叫我未入迷途,娶了瑾知,也望各位先人能让琴妹觅得良缘,不入虎口。”
说完,重重拜了下去。
第28章 第28章油腔滑调
直到天黑,老侯爷果真未放话让秦谏出来。
程瑾知有些着急了,对秦琴来说,事情再拖下去更加不可能退婚了,对秦谏来说,也跪了有整整三个多时辰,不吃不喝,真有些难受。
她于是去了贤寿堂,拜见老侯爷。
老侯爷倒是很快让她进去,坐在堂下,问她有何事。
当然这是明知故问。
程瑾知便跪下行大礼道:“祖父,表哥已在祠堂跪了三个多时辰,粒米未进,明日又要去东宫上值,孙媳求祖父开恩,放表哥出来,他定已知错了。”
老侯爷轻哼:“他知错?他怎会知错?想必他也不会饿肚子吧。”
程瑾知连忙道:“孙媳是偷偷去给他送过饭,但他没吃,说他确实有错,祖父罚他是该的,只喝了一口水。”
老侯爷神色稍缓,问她:“我明白他,他既动念,必不会就此罢休,他与你怎么说?若我就是不同意,他要如何?”
程瑾知想了片刻,决定先卖了秦谏。
但她又不能立刻告密,只好犹豫,老侯爷开口道:“你要连我这祖父也瞒着?”
程瑾知这才道:“叫孙媳来求祖父,是表哥吩咐的,说待祖父放了他,他就去找那位沈的好友,叫他查一查那王二郎是否有其他作奸犯科之事,若再不行,便劝动太子殿下来施压,定叫祖父知难而退。”
“他倒是能耐,不拆了这桩婚倒不罢休了!”老侯爷气得一拍桌子。
说完意识到程瑾知还跪着,温声道:“你且先起来吧,与你无关。”
程瑾知没有起来,倒是开口道:“孙媳有话要讲,怕祖父怪罪,便先跪着。”
老侯爷看向她。
她说道:“孙媳倒是觉得表哥很好。此事本与他无关,他一旦干涉,既得罪二叔,又惹怒祖父,还叫王家记恨,他却为自家妹妹,愿意去做;且并非愚昧冲动之人,而是先让孙媳去找秦妹了解详情,再劝说琴妹、二婶,最后他来劝说二叔,只是事不凑巧,二叔竟已承诺了婚事,他这
才只能来叨扰祖父。
“他和我说祖父既未同意,也未反对,定是在犹豫……”
她说到这里,老侯爷眉头一皱,露出不悦,随后将脸扭向一边,掩饰脸上的尴尬。
她没抬头,继续道:“若他说的是真的,那证明他的话必然是有理有据,让原本已确定心意的祖父有了松动,之后作下的种种后续部署,也都是有用的,这岂不证明他有勇气,有谋略,且有担当?
“以他之担当和能耐,将来必定能将秦家看顾好,又何须此时忍气吞声将琴妹嫁与王家?
“再说,以王家这所作所为来看,必是家风不正、子孙不贤的门户;而秦家以开国谋臣立府,祖父方正贤良,子孙不论是否有出息,至少都有德行,不是作奸犯科之辈,孙媳觉得,两家并非一路人,真成了姻亲,也不一定能走到一起去,有了祸事倒免不了受牵连。这桩婚事,许是弊大于利。”
老侯爷确实被说动了,但又想,很明显这孙媳也不是她表现出来那么乖巧,她分明是步步为营,叫他先相信她,再承认孙儿,最后也来劝说他,继续撬动他原本就犹豫的决心。
这让他一开始很恼怒,觉得这夫妻俩都精明得狠,孙子也就罢了,他早知他的招数与德行,所以有防备,但孙媳却是最后才明白过来,差点就被她骗了。
转而又意识到,未来秦家有这样一对家主和主母,家族何愁不兴旺!
这二人为了维护一个堂妹,齐心协力,互为照应,愣是要将这秦家的天翻过去,将来又有什么事做不成呢?
他突然就觉得十分快慰,什么王家,什么狼子野心的王昊川,他何必端着屎盆子往身上扣,不杀了他也就罢了,怎么还要让他做孙女婿!
他于是靠在椅背上道:“好了,你说的我都听到了,你先下去吧,若他真知错了,叫他出来便是,明日我再找他问话。”
“是,谢祖父。”程瑾知再未多言,连忙拜谢。
待她离开,老侯爷便舒了一口气,随后有些止不笑意地拿起旁边两枚核桃把玩起来,没一会儿,吩咐何伯:“去将老二叫来吧。”
……
程瑾知打着灯笼到祠堂,将秦谏接回了房中。
秦谏的确又渴又饿膝盖还疼,整个下午都在后悔当时拒绝那顿饭,回到房中,他先吃饭,程瑾知在一旁给他复述老侯爷房中的对话。
说到最后,秦谏放下了筷子,专心听她讲完,随后便看着她笑。
程瑾知问:“你笑什么?”
随即解释:“我当时想的是,你既是家中子孙,祖父想必十分了解你,我不说他也能猜到你不会罢休,我说了倒讨他信任,之后我劝两句他才愿意听,不是有意要出卖你的。”
秦谏道:“我不是说这个。我是在笑你夸我,还有……”
他看着她,缓声道:“你怎么这么能说,我要是祖父,定会被你说服,还要感叹……比我那不听话的孙子好。”
程瑾知被他夸得低笑,然后问:“那你觉得祖父会怎么决定?”
秦谏又低头吃了几口,回道:“祖父定是决定退婚了,他想,佳儿佳妇,何必去沾染王家惹一身骚?他也是有骨气的人,你当被王家这么算计他能高兴?”
程瑾知放心了:“那就好,我明日一早去母亲那里问问进展。”
待秦谏吃饱了饭,又沐浴完,去了床上程瑾知给他揉腿。
他却抱她到跟前来,轻声道:“别揉了,我想亲亲你,想了一下午。”
“你在祠堂是在反省,还是在想些有的没的?”
“反省的结果就是想些有的没的。”
她被弄得脸红了,噙着笑垂下头,他果真就往她唇畔亲,软软的,带着痒,也带着淡淡的他身上独有那种近似茶香的气息。
但他亲了一会儿就开始不安分,一只手已轻车熟路往衣沿上面去,她将他推开:“做什么呢,膝盖都跪肿了还不消停,今晚就好好休息,看明日是不是好一点。”
他搂着她在她耳边道:“膝盖肿了别的地方又没事,你可以在上面。”
说着拉她往自己身上来,她往后躲:“我不要,我不会……”
“怎么不会,学学就会了……”
“我不要学不要学!”她红着脸往后躲,躲到床角见他伸手过来,便连忙躺了下来,拿被子盖住自己,整个人蜷成一团,像一只怕被狗啃的刺猬。
秦谏被她逗笑了,到她身后抱住她:“有那么可怕么,你我是夫妻,又不是没做过?”
“我不要!”她语气坚决。
“为什么?”他问。
她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来,转过身来看向他:“我觉得和你不熟,你做得出来,我做不出来。”
秦谏一愣,又笑了:“怎么不熟?和你夫君还不熟,天天在夫君怀里哭。”
程瑾知脸一红,欲言又止,最后道:“不是你说的那样,反正你不懂,反正我肯定不要。”说着将被子裹紧。
秦谏笑了笑,突然认真道:“我没有不懂,我懂。比如……我就觉得我今日更了解了一点你,你总能让我认识新的你,让我比之前又更喜欢你,更欣赏你,更想亲近你。”
这样真切炽烈的话,让她心湖泛起阵阵涟漪,有一种欢喜娇羞的情绪。
她垂下眼,竟不敢与他对视,好一会儿才道:“他们都说表哥自小就专心读书,入朝为官后又一心仕途,是个神仙般的人,平常人难以企及,可我看你却是个油腔滑调的花花太岁。”
秦谏笑道:“我只对我夫人油腔滑调,那怎叫油腔滑调,那叫情之所至,兴之所起,才说出的肺腑之言。”
程瑾知又看他,这一刻,她觉得面前的男子的情感再真实不过。
之前那种欢喜娇羞愈加浓烈,让她明确感受到和一个俊秀的男子、自己的新婚夫君的闺房之乐与缱绻柔情。
两人相偎而眠,翌日一早两人才起便有裕春院的人过来,称二老爷请秦谏先不忙去东宫,过去一趟,他有事相托。
程瑾知问他:“二叔大概是什么事?”
秦谏一边系着腰带,一边想了想:“祖父昨夜大概是和二叔谈过了,这应是祖父的安排,我去了便知。”
程瑾知点头,说完他就去了。
没一会儿回来,面露喜色,说老侯爷同意了,二婶不必过去,让秦奕过去推掉婚事,他则去稳住局面,给秦奕壮胆,最重要的是他要去找王家人问话,让他们帮忙提供线索,秦琴被何人推下水,秦家考虑让京兆府来查。
目的不是要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,而是要敲打王家,他们知道王家的谋算,只是他们不中套,此事是王家过了份,秦家记着。
两人一早过去,事情办妥,正午回来,秦谏接着去东宫,走前程瑾知问:“这事既然了了,晚上我让人备酒席,请琴妹奕弟过来吃酒如何?当是庆祝,怕琴妹总放在心里。你晚上能早些回来吗?”
这倒是秦谏没想到的,的确怕秦琴仍想不开,庆祝一下就是告诉她,家中人都认为这是喜事,叫她不必伤怀。
他问:“你之前不是说琴妹不喜欢你吗?”
程瑾知抬眼:“我忘了不行吗?你既提醒了我,那我就不没事找事了。”
秦谏连忙拉她:“我哪是提醒你,我是……”
她看着他,他却默了半天道:“算了,怕你又要说我油腔滑调。”
程瑾知笑着打他。
傍晚一顿酒,秦琴果真好了许多,先前还拘束,后来便谈笑自如,自己说王昊川那样的人,她宁愿老死家中也不嫁。
酒席结束,秦奕被下人扶着离开了,秦琴却没跟着走,而是到程瑾知身旁道:“嫂嫂,能出来一下吗,我和你说几句话。”
程瑾知点头,与秦谏说了一声,就同秦琴一道出去了。
出了绿影园,到外面花园的一角,四下无人,只有旁边悬着的灯笼,还有轻拂的微风,秦琴停下来。
她看着程瑾知道:“嫂嫂,谢谢你与大哥替我做这些……大哥也就罢了,他毕
竟是我大哥,但你不同……你本不必管这闲事的。”
她向来没怎么说过好话,这番话是心里话,鼓足勇气,借着酒劲说出来,说得十分磕绊。
程瑾知轻笑:“我是你大嫂,自然也当维护你,哪里算闲事?再说……同为女子,得知任何一人要嫁王昊川我们都会可惜同情,别人倒罢了,管不着,你毕竟是身边的人,哪里能不管?”
秦琴低头,满腹感激不知从何说起,程瑾知宽慰她:“别放在心上,你若真想感谢我,以后就好好的,还像以前一样满身傲气,选一个合你心意的夫婿。”
秦琴被她打趣得笑了,好半天才低声道:“我那天的话,嫂嫂听到了是不是?就是……”
她不好说,又沉默下云,程瑾知缓声道:“我听你说起云姑娘。”
秦琴不出声。
程瑾知却是声音平静:“我知道她这个人,嫁来之前就知道。只是大家都瞒着我,我也就装不知道了,说出来也没什么好的。”
秦琴马上解释:“我没有喜欢她,我又没见过她,只知她姓云名秀竹,听说家贫,家中以做豆腐卖豆腐为生,当时大哥说喜欢她,竟全然不顾她身份,让我觉得这想必就是‘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离’里的‘一人心’,我就觉得……那个云姑娘才该嫁给大哥,有情人终成眷属,所以我……”
她说到最后,有些语无伦次,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,怕惹程瑾知伤心,连忙道:“当然,我想大哥应是和我一样,没见到嫂嫂,嫂嫂那次来京城我正好也去外祖家了,所以不知道嫂嫂这么好,现在嫂嫂嫁过来,我也能看出大哥是真心喜欢嫂嫂,对嫂嫂好的。”
程瑾知一笑:“我知道,我没有怪你,我也没有怪他,他的确对我好,这也够了。我知道大夫人答应过若我有了身孕就接那位云姑娘进门,到时接她进来也就是了。”
秦琴看着她:“可是,嫂嫂不喜欢大哥吗?如果不喜欢,又怎么和大哥夫妻恩爱的样子;如果喜欢,嫂嫂怎么能忍住不和大哥闹?”
第29章 第29章手札
程瑾知因这个问题而沉默了片刻,随后回道:“你又怎知他真心喜欢我、对我好,不是因为我懂事大度贤惠呢?若我和他闹,那证明我善妒脾气差,他也就可以收回他的喜欢,而我又有什么筹码和他闹?就算是我姑母也不会支持我。”
秦琴愣住了,久久没说话。
她想起来,大夫人就有善妒、脾气差的名声,大哥就不喜欢大夫人。
程瑾知和她道:“好了,你别多想,回去早点休息吧,这件事就过去了,你就当我没听到那天的话,我们今日也没说这些话。”
秦琴点头,“嗯”了一声,有些失神地往回走。
程瑾知看着她远去的身影,不知自己今日这话说得对不对。
少女总要满怀憧憬才能欢欢喜喜嫁给夫婿,直到嫁过去,才知在这场相聚里,夫妻地位本就是不对等的,只当是两姓之好倒能过日子,若想要谈情,就必定会伤心。
而她呢?
她因他的执着和柔情而心神恍惚,是否又曾想过,他自己想退婚时也是这么执着的,他对着那个云姑娘,也是这么温柔而炽烈……
他也会搂着她说,我比之前更喜欢你。
她突然意识到,女人会陷进这柔情里,是因他们说的都是真的,只是他们三个月后会转而喜欢另一个人,而女人却误以为是一辈子。
她望向天空,不由叹了口气,她竟也差点忘乎所以了。
一时间倒有些不想和他演这“夫妻恩爱”的日子了,上天赶紧赐她一个孩子,她就给他纳新人,让他想起来他还有个丢在外面的旧爱吧。
程瑾知久久不回,秦谏一个人进了房中。
百无聊赖,他去她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坐到书桌前翻,翻了几页,目光瞥见书桌下的抽屉没关好,露了三指宽在外面。
准备顺手将抽屉合上,却想起一事,鬼使神差将抽屉打开了。
里面就放了一样东西,就是她上次匆忙收起的那个册子。
是什么能让她那么紧张呢?不是信,总不会是街上小贩兜售的那些禁书吧?
这个猜测让他忍不住想笑,他难以想象她会偷看那样的书。
但……也不是没可能,他和沈夷清都看过,只是那文辞实在太拙劣了,粗鄙简陋,而且尽是些无所事事眠花宿柳的男人,或是生性好淫人尽可夫的女人,动不动就滚到了一处,实在让人看不上眼,为了那点旖旎勉强看下去都受折磨。
但沈夷清说他对文辞人物不讲究,能看,可见,也不是人人都那么挑。
他盯着那抽屉看了好久,最后想,她没说这桌上的东西不许动,所以就默认他不知道不能动吧,她若是想去他书房里翻看,他也是不介意的。
于是他就这么找了个理由,将那本册子拿了出来,翻开。
一见之下,不由怔住。
这字……
这是她的字?
再细看册子,的确是自己裁的纸,自己装订的,没有任何题名,第一页便是一则小信,寄给明月君。
明月君是谁?
“时值四月,春色满园,芳菲遍野,然而我院中却看不见一株花……”
“我不爱竹子,它的风太凉太冷,尽是萧瑟……”
他转头看向绿影园,夜色下修竹的身影蒙蒙一片,确实有几分幽凉。
“最羡慕者,莫过于明月君,身在云端,俯瞰大地……”
所以“明月君”还真是天上的月亮啊,他不由莞尔:她怎么会想起来给月亮写信?
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么?
很明显这写的是绿影园,后一篇则提到了三婶,正是他家中的三婶。
所以这真是她写的,她的确在写信,只是不是写给她哥哥,而是写给天上明月。
与其说是信,不如说是偶记。信里写了她在汴京的生活,写了她日常感思,尽管她什么都没说,但他也能看出她在汴京的孤独。
以及,他从不知她不喜欢竹子。
当然,惊奇的还是她的字。
待确定这就是她亲笔所书后,他再看向她的字,他能确认,她的小楷之端庄典雅、整齐秀美,当真是他所见书法之佼佼者,且其风格几乎自成一派,别无肖似,若勤加练习,跻身那些书法大家之列也未可知!
他只觉胸口热血一片沸腾,再往后翻,不知是要先看字,还是要先看文,看字,教他惊叹景仰,兴奋不已;看文,教他忍俊不禁,不忍卒读,只叹她写得太少……
才看三则,门外便传来动静,他心中也一慌,连忙将手札放回了抽屉,继续坐在椅子上拿起书。
程瑾知送走秦琴后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回绿影园,风吹得竹叶沙沙,她抬眼,见夜色下的竹子虽幽暗,却也亭亭玉立,袅娜多姿。
秀竹,原来那女子叫秀竹……秦家得知他养外室是在数月前,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结识在数月前。:
不知是先有竹子,再有其人;还是先有其人,再有这满园的竹子。难不成,这院子原本不是准备她来住的么?
尽管一切都早有准备,可这一刻、这个猜测还是让她觉得心口堵了起来,难受得喘不过气。
缓步进门去,见秦谏就坐在自己书桌后。
她先是一惊,随后便意识到自己是提前把手札收好了的,他应当没那么无聊去翻看,再一想好像翻看也没什么,她不会那么大意写一些不能让人看见的话。
于是她镇定下来,压下今
夜的种种思绪,平静地问:“表哥没去沐浴?”
秦谏压着声音,语气淡淡的:“喝多了酒,坐一会儿。”
她便没说什么,只道:“那我先去了。”说着坐去了梳妆台前。
不知秦琴和她说了什么,她竟好像没之前那么高兴了,秦谏想。
这小小的疑问,很快就被抽屉中的手札吸引,程瑾知去了内室,看不到这边,他又想将手札拿出来看。
但这太冒险了,她会发现。
其实刚刚他几乎就想问她字的事,但想了想又忍住,很明显她是不想给他看的。
他知道,就算亲如父子兄弟,也有自己想隐藏的东西,譬如她才嫁过来,不会和他说我不喜欢你院里的竹子,我不爱吃汴京的菜,我很想家……
她不是这样的人。
这手札,似乎是她无可挑剔的外表下,唯一能发泄一二的地方,他又怎忍心将它破坏?
他放下书,暂时压下冲动,也去沐浴。
回卧房时,程瑾知已经上了床,没拿书也没拿账本针线,就在床上躺下,背朝外靠内而卧,似乎疲惫得厉害。
他也上了床,在她身后抱住她。
程瑾知担心他有别的动作,今晚她压着情绪,实在提不起劲来应付。
但他久久都没动,只是抱着她。
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气息,有些像什么木头上的香味,又有些像白毫茶的香,她最初以为是熏香,后来以为是他好饮白毫茶,最后发现这便是他身上自带的气息。
他抱着她,竟比安神香有用……她想,以后他去那秀竹房里了,或者别的什么新人房里,她就想办法配一种与他体味相似的安神香来。
秦谏并没有睡着,他就没有一点睡意。
他脑子里全是那本手札,直到她睡着,那股想再去看手札的想法便越来越难以遏制。
他又等了片刻,等她睡沉才悄悄起身,去了隔间。
看两页和看完没什么区别,都是看了,既然忍无可忍,那就无须再忍。
拉开抽屉拿出手札,他还小心地去了自己那一侧的书房,燃起灯,将自己的文册摞满一堆放到右侧,以备她突然过来,被那一摞文册挡住,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。
做好这一切他才将手札拿出,再次仔细翻看。
手札是她嫁来汴京才开始写的,短短两个月,有十多篇小记,让他知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。
翻开手札,就像翻开她,他贪恋地想一探究竟,探完之后犹嫌不够,还想探知更多。
翻到中间,看到一页字:行有不得,反求诸己;嗔痴爱怨,皆为妄念。
这一页字,竟是行书。
她的行书比之小楷又是另一种神韵,虽沿袭小楷之典雅秀美,但又多了一种飘逸灵动之感,笔势流畅,线条柔美而不失刚劲,竟看不出是十八岁少女的字。
他将这手札内容与字反复观摩,待回过神来时,已是三更。
但他却毫无睡意,连夜打水研墨,从自己书桌上拿出纸来,将她的字细细临摹誊抄。
他的字风与她的字截然不同,这很花了些功夫,直到四更天,废了七八稿,他才临摹完一则小记,以及那十六个行书大字。
做完这些,他才收好东西,将手札归到原处,回床上躺下。
她的睡姿竟还是入睡时那样,除了胳膊伸到了被子外,一点未变,乖得让人怜爱。
摸了摸她胳膊,都在被子外冻得冰凉。
他又将她胳膊放进了被子内,仍是抱着她睡去。
这一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,秦谏却不觉得困。
待到下值,他就在京兆府门口截住了沈夷清,约沈夷清去沈家看字。
沈夷清曾祖父是弘文馆学士,又是书法大家,家中字画无数,有此家学,沈夷清犹爱字画,在此中也颇有建树。
听说要看字,沈夷清很高兴,连连看他身上:“字呢?”
秦谏:“到了再说。”
沈夷清便有些不相信他。
两人去了沈家书房,沈夷清让秦谏拿字出来,秦谏便从怀中拿出两张纸,倒让沈夷清觉得自己果然被戏耍了。
连个卷轴也没有,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字。
秦谏先将十六字行书给他。
沈夷清一看之下立刻点头称赞:“好字,好字,这字飘逸灵秀,竟有些仙风道骨,实在不错,这是谁的字,我怎么好似没见过?”
秦谏笑了笑,又将那一页小楷给他看。
沈夷清问:“这是同一人的?”
秦谏点头。
沈夷清便道:“此人小楷比行书更好,浑然天成,自成一派,我问你你在何处得此字?此人是谁?是否在京?什么时候让我见见?”
秦谏却只是笑,不说话,在一旁坐下道:“渴了,快让人奉茶来。”
沈夷清连忙让人奉茶,自己则继续看字,看了一会儿道:“这字是不错,但此人有个毛病,这字都有些呆板做作,线条并不流畅,怎么像是……”
他还在犹豫,秦谏道:“自然不流畅,这是我一笔一划临摹的。”
“嗯?”
“偷偷临摹的,真迹不在我手上。”
“谁?这是谁的字?”沈夷清问完,突然想起来什么,跑去一旁画筒上拿出一幅画来,将画打开:“你看这是我新得的陆九陵的《山雪图》,名为无题,配上这字倒十分贴切。若有一日陆九陵作画,这位高人题字,倒是佳谈。”
说完又问:“你快说此人是否在京城?”
秦谏看看那字画,又看看沈夷清,眉头缓缓皱起,旁边丫鬟递茶水来也没接。
沈夷清看他神色,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画,调侃道:“怎么,人家画个画也惹着你了?我又没说科考的事。”
秦谏:“你以后随意说科考的事,我无所谓,但你凭什么臆想我夫人和别人成佳谈?”
说完伸手,示意沈夷清将字还给他。
沈夷清却没回过神:“什么你夫人?”
秦谏此时得意起来,自豪之情溢于言表,却是有意冷着脸回道:“我说这字,是我夫人的字,她写的手札,我悄悄临摹的。”
沈夷清震惊,没说话。
“她在京,至于要不要给你看她的真迹,要不要让你见她,还待我考虑。”
“你没开玩笑?”沈夷清问。
“你没见上面说她住的地方满是竹子吗,那不就是我的院子?”
沈夷清去看小楷内容,果然有这么一句话,而且下面也说她自己是小女子。
这真是女子的字,还是个才嫁人的年轻女子。
沈夷清啧啧称奇,欣喜道:“什么时候你带我见见你夫人?”
秦谏看他那副激动的样子倒真有些犹豫起来,他不禁想,沈夷清爱字画,若叫他见一女子,字写得如此好,又美若天仙,又温婉娴静,难免他不会生起别的什么心思来。
第30章 第30章种花
他转移话题,“说起来,近日我在琢磨一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沈夷清问。
“我想,殿下可向皇上提议,在翰林院创办书画院,隶属翰林院,招募天下擅书画之人前来供职、学习。”
他继续分析:“当今世人爱字画,平常各家宴会、各大酒楼也都以四时书画为装饰,文人墨客以书画相馈赠,然而这些画师或书法大家相聚只有个人所办雅集,除此之外,没有交互学习之所。
“如今字画又以江南文人为先,有浙派、诗画派、吴门派大小上十类书画派别,又有如陆九陵之方舆山水画新起,北方却只有宫画派与台阁体,这些人有些在朝为官,有些却未有功名,若京城办起书画院,他们定会争相投报,如此,便可让南北书画文人相互学习。”
沈夷清立刻道:“我看行,且圣上向来喜好书画,定不会反对!如此殿下便可以书画之名结交各大文豪!”
秦谏点头:“若皇上同意,此事便由殿下发起,沈家为书法传世之家,由你去做联络使,倒也合适。”
“好,我愿意,可有俸禄?”沈夷清问。
秦谏笑:“那要看户部愿不愿意拨这笔款项。若没有,我看你也不缺这点钱。”
“那……也行。”沈夷清咬牙同意,随即问:“所以你什么时候带我见你夫人?”
秦谏瞥他一眼,拿过那两幅字,叠好,放入怀中。
“你怎么拿走了?”沈夷清问。
秦谏从凳子上起来:“我走了,别的事以后再说。”
沈夷清郁闷:“不是,你怎么这样呢,你倒是回个话呀,你说哪天,我好准备准备。”
秦谏看他着急的样子,越发觉得这事不能答应,他竟然还要准备,准备什么?打扮俊朗一些,然后准备几幅好字和他夫人一起探讨吗?
呵……
“你等等——”秦谏已出了屋子,沈夷清又叫住他。
他回头:“何事?”
沈夷清到他面前:“若我真做了这书画院联络使,我第一个要招募的便是陆九龄,你可愿意?”
秦谏无所谓:“我有什么不愿意的,随你意。”
“你不怕别人说你就是运气比他好了?”沈夷清笑着调侃。
秦谏神色自如,不怕他调侃,缓声道:“运气也是人的一部分,我运气比他好就是我比他好,谁叫我天生运气好。”
沈夷清:“……你真欠打。”
秦谏面露得意。
他离开沈家时,天已见暮色。
走到路上,便见到天边露出一轮半圆的弦月,缓缓往天空爬。
街上悄静无人,他不着急,骑马踱步在街上,抬眼看那轮皎白的明月。
明月君……
想到这称呼,不由弯唇笑起来。因为她与明月熟悉,竟让他对明月也亲切了许多。
程瑾知在贤福院对完账本回来,就见秦谏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,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,静静看着外面的庭院。
她进来放东西也不见他说话,忙了几圈之后终于主动问:“这么晚,表哥在看什么?”
“看竹子。”他回。
程瑾知看向窗外,月色下的竹林仍是那么静谧幽暗。
“今日不开心?”他突然问。
程瑾知连忙回答:“没有。”
他朝她伸出手,“过来。”
她略有犹豫,缓缓走过去,将手放到他手中。
“还说没有,我见你就不怎么开心。”
她只好说:“今日见到二叔,对我爱搭不理,好像不太高兴。”
“别管他,他是对我不高兴,与你无关。”秦谏一边说着,一边抬眼看她:“你说,我这园子里都种牡丹怎么样?”
程瑾知好奇:“为什么要种牡丹?”
“给你戴?”
“我又没说要戴花,再说牡丹花期也短,这竹子长这么好。”
他拉着她到他面前,“来坐我腿上。”
“不要,被人看到多不好。”
“怎么不好,咱们在自己房里还不能随意坐了?”秦谏不由分说拉她坐到了自己自己腿上,抱着她道:“我想好了,种些牡丹,牡丹是四五月开花,再种些腊梅,白玉兰,这是冬天、早春开花,然后种兰花、银杏、菊花、秋海棠,如此便四季都有花,你想戴什么都好。
“还可以做个凉亭,让你在亭子里看书、记账,比屋里亮。”
程瑾知看向他,问:“你说真的?”
“要不然呢?所以我先好好看看这竹子,准备后面挖了它。”
程瑾知再看向庭院中,尽管她不喜欢竹子,但平心而论,这竹子排布得很好,很有那种竹林听风的幽静,就像许多诗章里咏颂的那样,对一个喜欢竹子的人来说,挖掉太可惜了。
“但这竹子长这么好,你又舍不得,为何突然要挖,我没有要改种牡丹。”她说。
秦谏道:“我是舍不得,所以我移些去漱石斋,至于这里,我想给你。我早出晚归,每日只有那么一点时间在这里,你却每日每夜都对着这里,自然是按你的意思来。”
程瑾知仍然看着他。
怕她猜出些什么,他又说:“当初安置这院子时,我要种竹子父亲就不愿意,说‘门前不栽竹,房后不栽树’,种了竹子,别的都长不了,又阴暗潮湿,易生蚊虫,我不愿听,非种不可,这才种了。
“后来母亲也说竹子遮蔽阳光,夜里黑会吓着小孩子,我当时想,吓着小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……现在有了你,一切都不远了,我也怕我们孩儿出生了被吓到,或是被蚊虫咬。到时候重新布置院子,就给他做个秋千架,再准备大片平地,让他能随意跑,怎么样?”
程瑾知这会儿知道他是认真的,觉得他像个温柔的丈夫,又像个慈爱的父亲。他说的一切,不禁让她也憧憬起来。
她点点头:“随表哥的意。”
“那明日就叫工匠来挖?”他问。
这也太突然了。
程瑾知道:“现在天热了,待挖了竹子,还要施肥培土才能种花,那时更热,花苗怕是不能活。不如过了夏季再说,入秋花苗能活,夏季天热,这竹林正好能乘凉。”
“好,那等天凉了再挖。你可以看看想种什么花,铺什么砖石,都由你,就从咱们库房里拿钱,花多少钱都成。”他说。
程瑾知笑了笑:“我喜欢大红大紫开得多的花,你不嫌艳俗?”
“什么大红大紫的花?”
“比如种满墙的蔷薇花和月季,再种紫藤,鸢尾花,桃花,牡丹芍药,梅花也种,不是蜡梅是红梅,还有百合,又香又大又艳丽。”
秦谏笑,那是怎样一个姹紫嫣红,他没想到她不爱清雅,爱这些大团大簇的花。
“好,你愿怎样就怎样,什么时候你看腻了,再换一片也行。”他回得干脆。
程瑾知想了片刻,问他:“你真舍得?我还以为……你这竹子是为什么人而种。”
秦谏一愣:“我为什么要为别人种?竹林七贤?我倒也没有特别崇尚他们。”
她被他逗笑了,怎么能想起来竹林七贤啊!
他见她笑,抬眼看她,身体一动,让她惊慌一下,连忙扶住了他的肩。
眼看夜已深,她道:“好了,放我下来,我要去沐浴了。”
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他说。
从他的眼神里她知道,这个“一起”不是时间上的一起,是地点的一起,不由红了脸,连忙道:“那成什么样子,不行,快放我下来。”
他将她腿禁锢住,不让她下:“怎么不行?我们成亲那晚你就说要侍候我沐浴,我那时说不要,现在就想了。”
“哎呀你……”
她红了脸,无言以对。
他就爱她被逼出一脸娇羞的样子,此时她就一脸娇羞的样子。
他将她一抱,一道去浴房。
他用的浴桶稍大,但两个人进去也挤啊,于是他非要她坐他腿上,说什么“刚才也不是没坐过”。
但就算刚才也是穿着衣服,而且也不是面对面。
她坐在他腿上不敢抬头,但低头也看的是两人裸|露的身体,更让人难堪,只好抬起头来。
抬起头来,看到的就是他俊朗的脸,和看着她的一双星子般的眼眸。
他凑过来,轻吻她的下巴,脖子,颈窝,肩膀……
然后问:“瑾知,你知道我身上最长之处是什么吗?”
因为是此情此境,她涨红了脸,低嗔道:“说什么呢……”然后就挣扎着要起身。
他按着她,继续道:“我以前以为是我善读书,后来发现好像是运气,我运气特别好,能科考夺魁,又能娶到你。”
程瑾知松了一口气,不出声。
他随即问:“所以你刚才以为我说的是什么?”
“你……”她脸更红,又开始挣扎,挣扎不过,便搂着他往他肩头狠狠捶了一下。
结果是他闷声笑,和她道:“刚才还不是,现在你这么动来动去地撩拨,就是了。”
然后他继续往下亲,一边亲,一边就将她往身前一托,进去。
让她长吸了一口气。
他将她手拿起来,摸着她中指的薄茧,亲上去。
她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,
在气息不稳中问:“你亲那里做什么?”
“你手好看。”
随即又道:“我哪里都想亲,我想亲遍你全身。”说着贴近她,着重道:“全身,一处也不漏。”
她闭上眼,觉得脸热,脖子热,全身都热。
水波开始荡漾起来,她不禁抱住他脖子,整个人贴在他健硕硬朗的身躯上。
今夜之前,她确实是不开心的,为家中杂事,或者也为其它,但他总有办法让她忘记那些不开心,先享受此时的开心……她将他越抱越紧,咬住他肩头,发出难以抑制的轻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