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13直觉和常识一直在打架
“怎么啦?”程桑榆笑问。
郁野摇了摇头,表情很淡,语气更是:“没事。”
但这“没事”的意思,更像是“先忙工作,现在不方便细说”。
书房里的这一场戏,郁野统共三句台词:
【苏小姐不会天真地以为,怀了我大哥的种,就能顺利嫁入顾家吧?】
【我们联手,我助你成为顾家少奶奶。】
【代价?放心,苏小姐一定支付得起。】
简念跟郁野简单介绍了机位的概念,以及拍摄时基本的注意事项,便让郁野先拍一镜单独念白的特写试一试。
郁野翘着腿,身体歪靠,手臂撑在扶手上,慢条斯理地旋转着食指上的戒指。
简念和程桑榆都盯着监视器。
五秒。
十秒。
三十秒。
无人作声,气氛安静,微带焦灼。
简念忍不住提醒:“……已经开始了。”
“我知道……”郁野手掌撑住额头,把脸别过去,轻咳一声,“抱歉。”
程桑榆:“你可以试着想象自己是鲁路修、夜神月……”
简念:“你举点与时俱进的例子,他们零零后哪里看过这种老掉牙。”
“……那你举一个?”
简念沉默了一秒,求助另一个零零后琪琪:“你们现在流行什么?”
大家都笑起来。
郁野:“不好意思。我再试试。”
片场再度安静。
郁野垂眸,酝酿数秒,抬眼:“苏小姐不会……嗯……抱歉。”
简念:“这个台词念出来是需要一点状态,你没有上过解放天性的课,这很正常。需要休息一下吗?或者我让女主角跟你搭戏试试看?”
郁野想了想,说好。
一人特写变作两人对手戏,机位也要相对调整。
郁野低头,深深呼吸。
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,但因为习惯了做优等生,所以没做好仍有少许的挫败感。
调整片刻,抬眼,却见原本站在监视器后方的程桑榆,不知什么时候走去了那位姓沈的摄影师身旁。
摄影师他见过,有一回骑车回家,在清水街路口碰见程桑榆,从她车上下来的,就是这个人。
两人脑袋凑在一起,俱是一脸严肃,不知摄影师说了什么,程桑榆连连点头。
机位调整好了,简念让郁野准备好了就说一声。
郁野没作声,手指转动着戒指,目光仍旧停在程桑榆身上。
她转过头来,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,摄影师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,她又偏头凑过去。
手指动作一停,郁野出声:“可以麻烦程老师回避一下吗?”
音量不大,清冷音色,却极有穿透力。
程桑榆一顿,抬眼望过来,手指点一点自己,“是要我出去?”
“嗯。”
简念说:“你俩太熟了,他放不开。”
程桑榆笑起来:“行。那你别紧张,我们留了试错的时间,你再NG个七八次也不会耽误进度。”
简念张张口,没点破。
又不是王家卫拍电影,哪儿来这么大的试错空间,要是再不行,就只能先拍其他人了。
程桑榆离开了书房,记挂里头的情况,坐立不安。
她有些担心,郁野做事认真,要是迟迟不成功,会不会挫伤他的积极性。
她找了个位置坐下,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。
半小时过去,书房门被推开,简念走了出来。
程桑榆急忙迎上去,问:“怎么样?”
简念笑她:“你现在跟那种产房门口的家属一模一样。”
“……”
“挺好的。有点面瘫和棒读,但基本味道有了,他说不定还挺适合这个赛道的。”
“真的假的?”
“不
然粗剪出来你自己看呗。”
程桑榆往里望去:“那我能进去了?”
“不能。趁他状态还在,把他的戏份一次性拍完得了——你别偷偷溜进去啊,他一看见你就破功。”
“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?”
简念别有意味地笑笑,却不多说什么了,招一招手,把休息的男主演叫了过来,继续拍兄弟对峙的戏份。
程桑榆通常会守在片场,承担半个副导演的职能,作为编剧,演员的表演有哪里不到位的地方,她也有权提出建议。
这是第一回被屏蔽在外,只知道场景换了又换,演员进了又出,郁野像个“从不露面”的神秘影帝,被简念保护得严严实实。
一上午过去,郁野的戏份集中拍完了,下午有一场舞会的集体戏,用不着他讲台词,找个替身也能给他演了。
器材关机,简念招呼大家去吃中饭。
别墅的大理石餐桌无人敢用,大家仍是把自带的折叠桌张开拼在一起,小周和行政同事摆上盒饭,分发餐具。
程桑榆没见到郁野,一问说是去洗手间了。
她也没心思坐下,站在位上张望洗手间门口,直到小周把她的手臂拽了一下,“桑姐你坐下吧,你站我身边我感觉压力好大。”
程桑榆笑笑,打声招呼,在自己对面留了个空位给郁野。
少顷,程桑榆瞥见郁野的身影出现于洗手间门口,立马举起手臂挥了挥。
郁野走过来,看了看程桑榆对面的空位,又看了看她身旁。
左手是小周,右手是沈姓摄影师。
他没有犹豫,径直走到程桑榆的右手位。
低头,语气客气:“劳驾沈老师跟我换个位置,我找程桑榆请教剧本问题。”
沈既明有些莫名,但还是站起身,抄起刚打开的盒饭,绕去对面。
郁野伸臂拿过对面空位的盒饭,在程桑榆身旁坐下。
程桑榆笑眯眯问:“什么剧本问题?”
“……”郁野低头拆盒饭,想了一会儿,“没。我自己想通了。”
“……”
这时候简念举杯伸臂,“敬你一杯。渐入佳境,演得蛮好的。”
郁野与她碰了杯,简念笑问:“考不考虑长期发展啊?”
“‘顾星燃’不是已经下线了?”
“可以复活啊。笔在程桑榆手里,她想怎么编怎么编,要是呼声高,男二上位都不是没有可能。”
程桑榆:“别乱来。”
简念又说:“或者我们也可以专门开一个姐弟恋的本子。”
郁野拿筷的手动作一顿。
程桑榆:“更不可能了。简导做没做过市场调研?市面上几大乙女游戏,弟弟的角色都是铁back。吃这口的受众没你想得那么多,做个调剂可以,单开一条主线,到时候点击率教你做人。”
简念憋笑,耸耸肩,看向郁野:“那没办法了,我们工作室是编剧负责制的,她话语权大,都得听她的。”
郁野没作声,也没什么表情变化。
程桑榆不接简念的高帽:“少来,我就一片场打杂的。”
盒饭定了两种,都是有肉有菜,但肉的种类不大一样。
程桑榆手里的那一盒是整块的照烧鸡排,她扒拉着另个格子里的豇豆沫,迟迟没动鸡排。
“你不喜欢鸡肉?”郁野低声问了句。
“哦不是……鸡排有点不下饭。”
郁野把自己一筷子都没动的盒饭,推到她手边。
程桑榆抬眼看他。
“我还没动。”
“我知道……”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。
郁野又等了两秒,见她还是不动,直接夹出她面前的鸡排,而后把自己这边的小炒肉,夹到她的餐盒里。
程桑榆欲言又止。
郁野:“我不吃青椒。”
听起来很有说服力的解释。
“斯言都没这么挑食。”程桑榆笑了笑。
“因为她还是小孩。”
“你不是?”
郁野很淡地看了她一眼,眼神仿佛在问:你觉得我是吗
程桑榆轻咬了一下筷子尖。
小炒肉和青椒都是一块一块的,不知道多久能夹完,郁野极有耐心。
程桑榆却扛不住了,因为斜对面的简念,正不错眼地盯着他俩,表情有点看稀奇的意思。
程桑榆蓦地伸筷,把他的筷子格挡了一下,笑说:“好了好了,我够吃了。”
郁野没说什么,开始低头吃饭。
程桑榆也不再作声。
工作室层级架构扁平,上下级的区分并不是特别明显,简念作为老板,大家也都能随意开她的玩笑。
小周:“念姐,上个月就说要搬办公室,怎么又没动静啦?”
“这不是在等商务回款吗,你催催那边?一到账我就签租赁合同了。”
“真的假的?”
“骗你干嘛。”
小周干劲十足,两口扒完饭,掏出手机就开始工作。
“你们分工好像不明确。”忽听郁野出声。
程桑榆转头看他一眼,他不紧不慢地吃着饭,神色和平常没什么差别。
方才那一刻的异样感,倒好像是她多心了。
“嗯……人少嘛,太细分的职位就没设置,都是我们有精力就顶上。”
郁野点点头。
随口一提的话题,也没展开什么下文。
很快饭吃完了,大家各自收拾饭盒,归拢到袋子里,由两个人统一扔去垃圾桶。
小作休息之后,下午两点,继续开工。
刚开始拍这剧的时候,整个流程十分混乱。
简念带着程桑榆和沈既明,花了两三周的时间梳理流程,制定落地操作标准。这周开始执行之后,整个团队运作得特别高效,再也不必像之前一样,匆匆忙忙踩着死线更新。
不过下午的戏是舞会的群戏,角色各自心怀鬼胎,藏了诸多细节,调度相对复杂。
简念给大家打了一剂鸡血,把晚饭时间省了,一口气拍完,晚上七点左右就收了工。
收工后还有一系列的清点流程。
程桑榆跟各部门交接过后,返身回去,目光在客厅里环视一圈,发现所有演员都已经走了,郁野也不见了人影。
问琪琪,琪琪说:“可能是走了吧?他饰品都已经还回来了。”
他如果真走了,应当会打声招呼。
程桑榆拿不准,摸出手机,正要给郁野发消息,金毛狗狗的头像浮上来。
【家教|郁野:停车场等你。】
程桑榆跟大家打过招呼,准备闪人。
简念:“郁野呢?你把人喊上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啊。”
程桑榆默了一下,“我单独请他吃。”
简念点头,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:“那你好好招待,替我道声谢。报酬周一上班财务给他打过去。”
程桑榆拿上自己的包,朝外走去。
她有点不大记得车具体停在哪个位置了,到了停车场,四下张望。
听见一声鸣笛,望过去,一部车打起了双闪灯。
程桑榆快步走去。
拉开门,车厢里凉丝丝的,完全不像是在太阳底下暴晒过一下午。
程桑榆反应过来,是郁野提前上车把空调打开了。
她低头去抽安全带,笑了笑说:“远不远?不要赶过去没座位。”
“我姐朋友开的餐厅。叫他们留了座。”
“你有姐姐?”
“我继父跟前妻生的。”
“多少岁?”
“大我五岁。二十五。”
程桑榆点点头,暗自松了口气,因为觉得一切就都说得通了。
大约他和他姐姐相处就是这个样子。有姐姐或者妹妹的男生,一般都会细心一些,而相对的,跟年长的女性相处,就会稍微缺乏一些边界感。
她比他姐姐还大,能有什么?
车子启动之后,好一会儿程桑榆都没开口。脑袋过度运转,超出负荷,需要放空缓解。
还好身旁坐的是郁野,以他的性格,她不社交问题也不大。
越野车底盘高,也更有晃荡感,程桑榆抱着手臂,有种被摇晕了的感觉,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睛。
眼睛再睁开时,只觉车厢里一片昏暗,只有仪表盘散发着黯淡的光。
寂静之中,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她。
她愣了一下,正要说什么,郁野已经把目光转过去了,语气清淡,略有懒散地说:“醒了。”
程桑榆思维稍有迟滞,意识到车已经停了,转头往窗外望,是在一个空荡荡的小型停车场。
程桑榆立即去看手机上的时间,九点四十。
“……我睡了这么久?”
“还好。”
“餐厅是不是已经打烊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那你怎么不叫醒我。”
“看你很累。”
程桑榆立即解锁手机,打开手机地图,“那我们换一家?这附近……”话语一顿,因为发现定位是在荒郊野外的半山上。
“这附近可能没有第二家餐厅。”郁野不紧不慢地说,“不过我看见下面有个派出所,你看见了吗?”
程桑榆抬眼,透过车窗,顺着他抬下巴的方向看过去,果真看见蓝底白字的“公-安”二字,亮着叫人心安的白色灯光。
这一刻程桑榆确定了,郁野根本没有所谓的上课全程录音的习惯。
他只是能够很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不安,并毫无痕迹地化解。
“我们总不能去派出所讨饭吃。”程桑榆笑说。
“可以。”
“说得好像你吃过一样。”
“高中跟人打架,被留在所里,等家长来捞。等到半夜人也没到,没吃晚饭,饿得不行,我问民警能不能给一点吃的,他们给我点了一份外卖。葱油拌面,味道还不错。”非常平淡的语气。
程桑榆愕然去瞧他。
他妆已经卸了,恢复了那样干干净净的模样,总让她想到小时候吃的冰糕,揭开时那层带霜的白雾。
洁净、微凉、清爽。
“顾星燃”固然生动,但现在这个样子,才是他的本质。
“……你跟人打架?”
“嗯。”
“不是很能想象,你看起来是挺乖的一个小孩。”
“……小孩。”郁野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,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意味。
“你家长为什么不早点去接你。”
“可能有比我重要的事。”
程桑榆皱眉,“能有什么事情,比孩子更重要?”
“不知道。发财的事吧。”
程桑榆发现他有个习惯,不好笑甚至有点沉重的事,他反而会笑着说出来。
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程桑榆多少有些自责,“说要请你吃饭,结果快十点了还没吃上。”
“下山随便找一点吃的。”郁野发动车子。
“不行不行,请客的事情,怎么能随便,今天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,我糊弄过去简念那边也不好交代。”
郁野没作声,握住方向盘,在前方山路拐过一个弯,忽然说:“你会做葱油拌面吗?”
“这个很简单……”
“那就请我吃这个。”
程桑榆发现,在他讲完那段在派出所吃葱油拌面的经历之后,她没法把拒绝的话讲出口。
“到家的话,斯言她们可能已经睡了……”程桑榆沉吟,“我问简念睡没睡吧,去她那里找她借一下厨房……”
郁野平静地打断她:“不用。不想麻烦其他人。心意到了就行。下次有机会再说吧。”
话里没什么遗憾的意思,也品不出什么欲擒故纵的用意。
他可能真是这么想的。他好像不习惯特别用力地去争取什么,哪怕被爽约,可能稍有不高兴,但也不会过分意难平。
程桑榆又纠结起来。
片刻,她说:“你家有厨房吗?”
郁野蓦地转头看她一眼。
“……有。”
“食材和佐料有吗?”
“需要哪些。”
“油、面、鸡蛋、葱、蒜、盐、酱油、生抽、老抽、蚝油。”程桑榆掰着手指数。
“没有葱蒜。”
“那你导个你家附近的超市。”
郁野迟缓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那样高兴,至少,能继续与她单独相处且吃上一碗她亲手做的面的期待,并没有超过这样的认知:
已知她是具有常识的成年女性,那么她敢深夜去一个异性家里做饭,只有一种可能,她根本没把这个异性当异性。
「虽然我二十岁,小了你十二岁,但我毕竟生理性别为男,你确定吗?」
这句话,在郁野脑子里过了三遍,还是没说出口。
怕把她吓跑。
还因为,他可能是真的饿了,真的有一点馋一口葱油拌面。
下山路还长,安静了一会儿,程桑榆想着得聊点什么。她意识到虽然郁野这个人比较寡言,但和他聊天其实不难展开。
“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。”程桑榆开启话题。
“嗯?”
“你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吧,怎么会愿意来我家做时薪一百的家教?”
“因为少爷生活过腻了。”
程桑榆露出“你看我信吗”的表情。
郁野扬一扬嘴角,“出去旅游,孔新语帮忙照顾过阿加莎,我还她人情。”
程桑榆点头:“难怪。”
“我也有问题。”
“你问。”
“第一次见面,为什么要帮我?”
“因为看你像个学生,让我看一个学生在我眼皮底下被坑,良心不大能过得去。其实我不是什么很有正义感的人,你看我都懒得去举报……”
“你为什么习惯性贬低自己。”
程桑榆一愣,“我有吗?”
“在片场我就想说。”郁野看她一眼,表情很认真,“你觉得自己被砸到了不要紧,演员更要紧。我不认为斯言会愿意听见你说这样的话。”
“……不要动不动搬斯言的名头啊。”
“那你承认吗?”
“……是有一点吧。”程桑榆反应了一下,笑起来,“喂,你是在教训我吗?”
“不敢。”
“你已经这么做了。”程桑榆瞪他一眼,“有个问题我也在片场的时候就想说了。几次了,你对我直呼全名?我总归比你大一点,叫声‘姐’会很难以启齿吗?”
“不这样叫你,是因为我真的有姐姐。”
“……没听懂?”
“没听懂就算了。”
“……”程桑榆不想和他计较。跩什么,小屁孩。
车沿着山道,一圈一圈往下开。深夜寂静,偶有车辆与他们错行。
郁野喜欢这种世界上仿佛就剩下他们两个人的孤独感。
“其实我看过《叛逆的鲁路修》。”郁野忽说,“也看过《死亡笔记》。”
程桑榆略有惊讶:“我没记错的话,鲁路修是06年的作品,你不比它大几岁。”
“为什么要强调年龄。你觉得我们有很明显的代沟?”
“……不好讲。”程桑榆不自觉地轻咬了一下嘴唇,脑子里那根松弛下去的弦,又一时绷紧——
现在很少有一个人,会让她有这样纠结的心理历程,直觉和常识一直在打架。
直觉让她察觉出某种进攻的意图。
常识告诉她这不大可能。
她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一边,又不好打草惊蛇,如果是自作多情,两个人都会闹得很尴尬。
在没有充足证据之前,或许暗自观察最为稳妥。
随意闲聊,渐渐回到了灯火璀璨的地方。
车先开到了一家营业至零点的小型商超。
程桑榆直奔生鲜蔬菜区而去,郁野推上一架购物车,跟在她身后。
程桑榆拿了一把葱,一头蒜,转头,目光定在购物车上:“你要买很多东西?”
“……你不用推车?”
“我已经买好了。”
“……”郁野把购物车推到了一边。被她这样一讲,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。
“不过来都来了。”程桑榆却顿住脚步,“你还有其他想吃的吗?青椒肉丝我很拿手……哦对了你不吃青椒。”
“……”
“做一道炝生菜,再拍个黄瓜,打个虾皮汤解腻吧。你觉得够了吗?”
“够了。”
郁野推着购物车,看着程桑榆的身影轻盈地穿梭于货架之间,拿齐她要的东西。
她拿起一颗生菜瞧了瞧,不满意,放下又拿一颗。
非常的心无旁骛。
和白天帮他夹耳骨夹时的神情,别无二致。
生菜没什么特殊的。
他也
没什么特殊的。
程桑榆拿着挑好的生菜,丢进购物车里,看了他一眼,立即稍向他倾身。
郁野顿时屏住呼吸。
程桑榆:“怎么这个表情?是不是开车开累了?下山你应该让我开的。”
“……没。不累。”郁野挺直肩膀。
这样真诚而关心的目光,让他觉得,他大约还是比生菜要特殊那么一点。
第14章 14喊她名字喊得跟宣战一样
郁野喜爱整洁,不到洁癖的程度,偶尔犯懒,会允许家里自由熵增,但不会允许混乱超过某个临界值。
开车回泊月公馆的路上,郁野在心里盘算,目前家里的整洁状况,禁不禁得起喜欢的人的临时突击。
结论是如果今天扫地机器人没有出现故障,阿加莎没有小规模拆家的话,他只用在进门之后,及时关上卧室门,不让程桑榆看见自己床上早起换装残留的一堆衣服,那么大体上还是看得过去的。
车停入地下车库。
郁野先一步拉开后座,拎上放在座椅上的购物袋。
程桑榆下了车,抬头一看,四周豪车环伺。不亏是泊月公馆,郁野的这台大玩具停在这儿都不够看的。
郁野抬手指一指旁边停车位上的一部兰博基尼,说道:“这是我的另一个生日礼物。”
程桑榆难掩惊讶:“……我现在信你是日子过腻了。”
郁野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,不由地扬起嘴角,“你信了。”
“……”
这个人了不得,在信口胡说方面天赋异禀,因为一张脸长得太有信服力,别说是兰博基尼,就是布加迪她也不大会怀疑。
郁野一边往电梯方向走,一边说道:“我爸叫郁长河,长河落日圆的长河,网上能搜到。就是一家化工材料企业的副总,有一点钱,但不到能随便买跑车的程度。”
程桑榆点点头,“不过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?”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郁野住的是泊月公馆的二期洋房,五楼,带一个很大的露台。这里是郁长河的个人投资之一,郁野只是借来住一住。
走出电梯,程桑榆便听见一声隐约的狗吠。
“阿加莎?”
郁野点头。
指纹密码锁,郁野把拇指贴上去,“滴”的一声开锁,推门瞬间,阿加莎立即扑了上来。
郁野挠它脑袋,“今天有客人过来,有礼貌一点。”
阿加莎立即给程桑榆来了一套既礼貌又热情的欢迎仪式。
程桑榆被扑蹭得差点招架不住,心想养狗确实是个好选择,工作整天回到家里被这么来一下,班味都能减少一半。
程桑榆蹬掉脚上的鞋,“有没有……”
话音没落,郁野已从手里拎着的购物袋,取出了一双凉拖,俯身放到了她面前。
程桑榆困惑极了:“……你什么时候还拿了双拖鞋?我怎么没印象?”
“你接你们摄影师语音电话的时候。”他边说边往里走,话音像朵航迹云被他留在身后,“这两天没打扫,屋里有点乱。”
他拎上购物袋去厨房,脚下先拐了个弯,去卧室门口带上了房间门。
程桑榆被阿加莎簇拥着进了屋,环视一圈,房子宽敞井然,和“乱”这个字根本不沾边。
郁野把袋子放在流理台上,正要去拉冰箱门拿水,瞥见跟了过来的人影,“不先休息一下?”
“直接开始吧。”程桑榆走到水槽前面,拧开水龙头洗了手,便去查看厨房设施。
设备齐全,有经常开火的痕迹。调料不缺,甚至八角桂叶小茴香等香料都配备了。
“你会做饭?”
“会一点。有空会做肉给阿加莎吃。”
“狗狗没这个需求自己就不会开火是吧?”程桑榆笑。
“嗯。”他不懒,但也没勤快到顿顿做饭的程度。
“挺好的。至少饿不死自己。”
程桑榆团起头发,打开购物袋,拿出里面的东西,取下刀和砧板,用水冲了冲,开始处理食材。
郁野拧开纯净水的瓶子,“喝水吗?”
“等会儿吧。”
郁野就把瓶子放在了流理台上,一个既方便取用,又不会干扰到她的位置。
“我可以帮忙。”郁野说。
程桑榆转头把他这衬衫西裤的装扮打量了一眼,“算了你待着吧,别把衣服弄脏了。”
“我去换一身。”
程桑榆处理完了生菜,郁野回到厨房,换了黑色T恤和短裤。单从审美来看,他可能最适合黑色,因为皮肤白皙,又生得干净清爽,像被黑夜烘托出的霜色月光。
“还需要做什么?”
看他打定主意要打个下手,程桑榆便说:“那你剥蒜吧。”
郁野点头,把那头蒜拿了过来,掰下几瓣,问程桑榆:“够吗?”
程桑榆抬头瞥一眼,“够了。”
郁野从刀架上取下另一把刀,拿刀背把蒜拍了几下。
程桑榆错眼一看,笑说:“看来确实做过饭的。”
郁野不作声。只算肯定,都算不上是夸奖,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比拿了一等奖学金更高兴。
几瓣蒜,很快剥得干干净净,装在一只小碗里备用。
程桑榆弄完生菜又去切葱段,动作利索,郁野自感在她面前,自己也只配剥蒜,就不再插手了,手洗干净之后,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。
他与她隔了一个身位的距离,仗着身高差,稍稍把目光侧低过去,就能把她的动作看得一干二净。
她的手非常好看,细长手指动起来更具美感,青白葱段长度相差无几,乖乖地陈列于她的指间。
刀切案板,发出极有规律的声音。
如果不是养了阿加莎,郁野并不愿意住在这里,空旷冷清,好像不管多少的声音填进去都有回音。
此刻这些“笃笃笃”的声音,让这个空间好像活了过来。
程桑榆忽然动作一停。
扣在扣子上的系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,衣袖滑落下去,笼住小臂,差一点拖到案板上。
她犹豫着正要放刀处理,郁野一步靠近。
低头,径直挽住她的衣袖,折了两折,仍旧拿系带束起,扣上纽扣。
这个过程里,他微凉的指尖,不经意地在她手臂皮肤上碰了一下。
程桑榆身影稍滞,目光别过去,只盯住案板。
后知后觉,自己工作那会儿帮他戴耳骨夹和戒指,有点太浑然忘我,以至于缺少了一点边界感。
此刻会站在这里做饭这件事本身,更是如此。
片刻,郁野便退回原处,“好了。”
程桑榆笑笑:“谢谢。”
不由地加快了动作。
葱段切完,再去打蛋,筷子搅拌蛋液,在玻璃碗上擦出清脆悦耳的声响。
后续程桑榆起锅烧油,榨葱油的同时,煮上面条,等调好了料汁,面也煮好了,时间控制得分毫不差。
面捞起来控一控水分,倒进一只大碗里,把葱油酱倒进去,搅拌几下,撒上青绿葱花。
香气扑鼻。
程桑榆:“你端去餐桌吧,如果饿了可以先吃,炝生菜马上就好。”
郁野把碗端了出去,人又回到了厨房。
仍是离得不远不近地看着她。
程桑榆笑:“偷师啊?”
“你愿意教吗?”
“你姐都不愿意叫一声,一点礼貌都不懂,懒得教你。”
台阶都铺到他脚底下了,他完全可以顺势喊一声“桑姐”。
他不喊,只是扬了扬眉。
炝生菜好了,虾皮紫菜汤也盛了出来,最后是拍黄瓜。
郁野端去餐桌,拿上碗筷。
程桑榆洗了手,走去餐厅坐下。
郁野站在餐桌对面,捏着纯净水瓶往玻璃杯里倒水,倒到半满,手臂伸过来,把杯子搁在她面前。
程桑榆道声谢,端起来喝了一口。
郁野仍不急着坐下,取一只小碗,从大碗里挑出一碗面,连同筷子一起递给她,待她接过之后,这才坐下。
他真的有种旁人不及的细心,且非常自然,好像天生能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需求。
郁野给自己挑了一碗面,这才动筷。
程桑榆顿筷,抬眼看着他,虽然她
对自己的厨艺极有信心,还是忍不住等待反馈。
郁野吃面的动作不停,“你应该看过周星驰的《食神》,里面有道黯然销魂饭。”
程桑榆笑起来,“别人吃黯然销魂饭吃哭了,你也没哭啊。”
他抬起手指,在眼前比个眼泪往下流的动作。
他真的很好玩,很捧场,很不吝于给足情绪价值。
“很好吃。”郁野把这一口咽下去,而后换了郑重的语气,看着她说道,“你很重视答应过别人的事。”
“因为斯言还小的时候,她爸爸哄她玩,一时兴起就答应带她去水族馆、去野生动物园,每次她兴冲冲地收拾好了,他爸爸一个电话打过来,告诉她要出差要加班,去不了……她不是爱哭的孩子,但每次都因为她爸爸爽约泪眼汪汪的。后来我就告诉自己,做不到的事情不要随便答应;答应了的事情,不管怎样都要争取做到。”
郁野目光低垂,一时没作声。
程桑榆意识到,郁野并不是缺乏情绪波澜,而是在某些事情上,刻意地选择用漠然的态度进行应对。
此刻就是这样。
她是骤然想到,他说他是容易被人放鸽子的体质。似乎不难猜想,是哪些人在放他鸽子。
她张张嘴,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安慰的话。
沉默了一会儿,却听郁野出声:“你和她的名字缩写是一样的。”
“你注意到了。”
郁野点头。
“其实当时斯言出生,给她起名的时候,我都没注意到。是后来准备离婚,我发现只要把唐斯言改成程斯言,她就和我名字的缩写一模一样。所以为了让她改姓,很多事情我都可以退让。”
郁野说:“很浪漫。”
程桑榆看他。
“就好像下雪天,你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;她就踩着你的脚印,走你为她走出来的路。”
程桑榆怔了怔。
真正浪漫的人,恐怕绝对不是她,起码她想不到这样诗意的表达。
程桑榆挑起一箸面,缓慢地咀嚼。
或许有些事还是被她复杂化了,有没有可能,他在家庭关爱方面有些缺憾,以至于不自觉地把同样父母离异的斯言,当做了他的对照组?
那他一切不自觉向她靠近的行为,就情有可原。
不是“姐姐”,是“妈妈”?
虽然被“超级加辈”有些不爽,但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桌上手机振了一下。
程桑榆拿起来看了眼,是康蕙兰的消息,告诉她斯言跟往常一样十点上床睡觉了,她也准备去睡了,问她几时回来。
程桑榆放筷回复,说吃个夜宵就回,让康蕙兰先睡。
再返回列表看了看,群里有些消息,同步工作流程的,可回可不回。
倒是简念,给她发了几张郁野的剧照。
一张禁得起高清摄像机检验的脸。
程桑榆把照片点开,举起屏幕给郁野看。
郁野瞟一眼就把视线避开了。
程桑榆笑说:“简念让我问问你,愿不愿意认真考虑。她有一些更正规的渠道人脉,也可以推荐给你。”
“我不喜欢跟很多人打交道的工作。”郁野平静地说,“如果你还需要我客串,我可以答应,别的不考虑。”
“你今天拍下来,有一点成就感吗?还是只是觉得累?”
“累。”
“那不会有下次了。”程桑榆说,“抱歉。”
“……没有道歉的必要。”
“我知道有些人,一些事情对他们而言,硬着头皮不是不能做,但对情绪的消耗很大。如果这件事在你这里的正反馈很弱,那就没有继续尝试的必要了。不要勉强自己,就让‘顾星燃’死透吧。”
郁野不作声。
有些社交场合,郁长河会带他去。即便没有履行什么陪伴的义务,但并不妨碍郁长河自觉“虎父无犬子”,把这个优秀的长子,当做自己的军功章,处处向人炫耀。
有一次他冲郁长河发了火,说以后这样的应酬都别带他,烦得很。
郁长河语重心长地说,这些都是人情世故,你再怎么烦,也得学着去做,人不可能活在真空里。
复杂的重组家庭,注定了没人在意,有时候他宁愿活在真空里,没氧气被憋死他都愿意。
因为有时候真的很烦。
而这个人说,不要勉强自己,就让‘顾星燃’死透吧。
人彻底想明白,且下定决心,不过也就一秒钟的事。
“程桑榆。”
程桑榆已经默许了郁野对她直呼其名,但此刻他忽然抬眼,把她的名字叫出来,她还是心头突跳了一下。
“嗯?”程桑榆勉强一笑。
“……没事。”
“……”程桑榆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口气松下去。没事?没事那干嘛把她的名字喊得跟宣战一样。
第15章 15宁可错杀,不可放过
几次观察,程桑榆发现郁野食量不算大,所以煮面的时候有意控制了一下分量。
桌上的几只碗,除了虾皮紫菜汤,其余都清空了。
郁野还没放筷,瞧着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。
程桑榆忙问:“是不是煮少了没吃饱?”
郁野摇头:“吃饱了。”
程桑榆便站起身,准备收拾碗筷。
郁野将她一拦:“我来吧。”
“没事,我……”
郁野却十分坚决,归拢筷子,叠放空碗空盘,端去厨房。
没法一次性端完,剩了汤碗在桌上,程桑榆也就顺手端了起来送过去。
郁野转头看了一眼,没再说什么。
碗筷堆进水槽,郁野打开洗碗机柜门,“稍等,我把碗放了送你回去。”
“不用,我打个车……”
“小区路很复杂,你一个人绕不出去。”
碗冲一冲,放进洗碗机,丢了个洗碗块,关上柜门。郁野挤出一泵洗洁精洗了手,抽厨房纸巾把手擦干,说:“走吧。”
两人走到玄关处,阿加莎跟了过来,冲着郁野低吠一声,以示存在感。
郁野打开柜子,把牵引绳拿出来,“稍等,我带它一起出去。”
程桑榆点点头,自己先换了鞋,拿上搁在柜子上的提包。
打算先把门打开,但看了一眼,发现无从下手。
把手是固定的,有个指纹识别的区域,除此之外,没看见哪里像是开关。
程桑榆转头,“是必须指纹开门吗?”
“对。”
“……你看我还信不信你。”
郁野轻笑一声,起身两步走近,手臂从她身后伸了过来。
鼻子嗅到一阵干净的香气,程桑榆几乎出于本能地绷直了后背。
男生比她高了二十多公分,靠近时把身后的灯光都挡得严实。
人哪怕闭上眼睛,当有人把手挨近额头时,也会有一种磁场般的感应。
此刻郁野的存在感,就与之类似,衣角都没有挨上,却强烈得难以忽视。
他修长的手指抓住了把手下方面板上,一个释压阀门一样的旋钮,往左一拧。
门应声而开。
程桑榆无声地呼了一口气。
阿加莎被关了整天,按捺不住,几度往前冲,又被郁野稍稍拽回。
到了车上,阿加莎坐后座,车窗打开一线,它哈着气,兴奋而愉悦地吹着夜风。
程桑榆却很沉默。
郁野转弯时往右边瞥了一眼,“是不是困了?”
“……嗯,有点儿。”
“抱歉。耽误你太多时间了。”
程桑榆笑笑,“没事,明天不加班可以晚起。”
她把头转过去看玻璃窗,打了个呵欠。
犯困是个保持沉默的好借口。
枳花西路离得不远,夜里车又少,十来分钟就到了。
程桑榆没让郁野把车进去,只停在小区门口。
她拉开车门,笑说:“今天谢谢了。”
“小事。”
“走了,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。”
阿加莎听懂了似的“汪”了一声。
郁野说“好”,顿一顿,又说:“晚安。”
他手臂随意搭在方向盘上,昏朦的光线里看去,一张漂亮而干净的脸上,也不免有几分疲色。
可能正因为这样,伪装没再那么无懈可击,即便只是一瞬间,她也在他的眼睛里,察觉到了某种柔软和不舍。
程桑榆抿住嘴唇,没答这句话,只轻轻点了点头,把门甩上了。
走得很快,心烦意乱。
直到进了楼道,察觉到自己“咚咚咚”的脚步声似乎有些扰民,才慢了下来。
到门口,从包里翻出钥匙,轻轻打开门,换鞋,没开灯,蹑手蹑脚走进卧室,放东西,拿上睡衣,去浴室洗澡。
门关上,程桑榆打开浴室灯。
接一捧水浇到脸上,抬头,注视镜中的自己。
她一直被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偏小,加之离婚以后精神焕发,有时候被行业内的异性搭讪,她讲自己有个九岁的女儿,多半都是不信。
信了的,自然也没了下文——人家是想当爸爸,但不是想给别的小孩当爸爸。
离异有娃的身份对程桑榆毫无影响,反而是把无往而不利的武器,能够斩断一切恼人的异性缘。有一阵她的头像都是“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”的表情包。
理性上她还是不相信,一个小了她十二岁的年轻男人,会真的对她产生男女之情。
但直觉敏锐感知到了某种脱离常规的危险,因此不管是不是她在自作多情,她不准备继续一探究竟。
宁可错杀,不可放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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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一周多的时间,郁野与程桑榆一面都没见上。
吃夜宵时问斯言,她说程桑榆她们准备搬办公室了,这段时间除了常规工作之外,还要整理东西,所以晚上会留到很晚。
微信上,他照常发去讲课的音频,她照常回复“辛苦了”并转来课时费。
一切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。
是因为他自己偏离了轨迹,所以这些“如常”都变得难捱了起来。
不是没有想过,吃完夜宵之后,在小区门口多逗留一会儿等她回家,或是故意落下一点什么东西,早起过去拿。
但这种行为和跟踪狂没什么两样,他很难说服自己,用这种骚扰的方式,去对待自己重视的人。再想见她也做不到。
暑假就要结束了。
一筹莫展的暑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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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斯言是不是要开学了?”
简念的一句问话,让原本加班加得昏昏欲睡的程桑榆,下意识瞟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上角的时间,8月28日。
她再一次被提醒,今天是郁野最后一次登门上课。
程桑榆“嗯”了声。
“这两个月辛苦你了,都没空好好陪小孩。”简念说,“国庆准备组织团队出去旅游,到时候你把斯言也带上。”
“看来是真挣到钱了,突然这么慷慨,我都不习惯。”程桑榆笑说。
“再抠门也抠门不到你这个头号功臣身上啊。”
这时候群里运营发了条消息,是他们的短剧切片破十万点赞的截图。
程桑榆不用点开就知道,一定是“顾星燃”的切片。
他就那么寥寥几个镜头,但因为长得实在太帅,人设又足够阴湿,慢动作剪辑再配几首背德BGM,一时爆发式地传播开去。
简念问道:“‘顾星燃’上线的这一集,郁野他自己看了没有?”
“没。”程桑榆把目光定在文档上,“……不知道。应该没看吧。”
“你没问他?这集数据爆了,讲道理还是得感谢他。你看你方不方便帮我约个时间,我们请他吃顿饭。”
“要不我微信推给你,你自己请吧。”
简念多敏锐的一个人,立即察觉到不对劲:“你俩闹矛盾了。”
“没啊。我跟他都不熟,有什么矛盾可闹的。”
简念后台报表也不看了,托腮盯着她,要笑不笑的。
“你想说什么直接说。”
“你察觉到了?”
程桑榆倏然抬头看她。
“我还以为你这一回雷达失灵了呢。”简念笑说,“再年轻的男人也是男人,对吧。”
“……快别说了吧我都烦死了。”
“烦什么?这不是证明你的魅力非凡,老少通吃吗?”
“你还真信他那么年轻能看得上我啊?图我什么?无痛当爹?”
她俩声音大了点,另外一桌的小周转过头来,好奇问道:“什么瓜?谁当爹?娱乐圈又发现新孩子了?”
程桑榆:“……”
她把笔记本电脑一把盖上,抄起托特包塞进去,起身。
简念笑:“干什么去啊?”
“炒鱿鱼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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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点整,郁野准时结束授课。正课内容上一次就完成了,今天这最后一节他做了一个全盘的梳理,并传授了几个自主学习的方法。
收拾好背包,走出书房,康蕙兰立即热情招呼他去吃夜宵。
“今天就不吃了。”郁野说,“您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要维修安装的东西,我帮您弄了。”
康蕙兰笑说:“都检查过,没有了。”
郁野点头:“那我就回去了。您跟斯言妈妈说一声。”
“哎……”康蕙兰喊住他,“吃一口再走吧?晚上请客剩了很多菜,夏天又不能久放,倒了怪可惜的。”
郁野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,程家今天似乎来过客,茶几上摆着瓜子水果,餐桌上一桌子菜,几乎都没动过。
郁野犹豫一瞬,还是点了点头。
康蕙兰便去拿碗盛面。
郁野去洗了个手,在斯言对面坐下,接过面道声谢。
斯言挑着面条,叹了声气。
郁野轻笑:“这么沉重的心事?”
斯言看他:“郁老师,你不给我补课了,我还可以跟阿加莎玩吗?”
“当然。”
“但是你也要上课,会很忙吧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郁野不好做什么保证。
斯言年纪小,但懂得有些事最好不要强求,免得叫别人为难,自己也伤心。
两人不再说什么,各自埋头吃面。
忽听玄关处传来“吱呀”的开门声。
郁野动作一顿,忍住了没有立即转头去看。
斯言望过去:“妈你回来了。”
程桑榆:“嗯。”
康蕙兰:“晚饭吃了没有?吃不吃夜宵?”
“吃过了。”程桑榆换好鞋,往里走,瞥见了餐厅里的郁野,正想着怎样打招呼合适,他把目光抬了起来。
她有点仓促地露出微笑,打声招呼:“上完课了,郁老师。”
郁野不错目地盯了她两秒钟。
如果不是时间明明白白地指向8月28日,他以为这是他第二次登门——她脸上的表情,以及称呼“郁老师”的语气,和那一回一模一样。
搞得这么客气疏远,就有点刻意了。
郁野只“嗯”了一声,移开了视线。
程桑榆走去厨房洗手,一边问道:“二表叔他们走了?”
“走了。”康蕙兰答。
“他们没吃晚饭啊?怎么桌子上的菜都像没动过的。”
“刚动筷子就被我撵走了。”康蕙兰没好气。
“啊?为什么?你不是听说人家从老家要来,早早就开始准备吗?”
“你表叔真是气人。”康蕙兰明显一口气没顺下去,被提起来,也不顾得还有外人在,立即开始吐槽,“你知道他过来是干什么的吗?”
“借钱?”程桑榆洗完手,回到客厅,提凉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。
“给你说媒!你表婶哥哥的儿子,你记得吧?”
“不记得。”
“就在市里做建材生意的那个,之前找了个女朋友,订了婚结果人跑了。”
“哦,好像有点印象。”
“他不是后来一直没找吗,他今年满三十六,家里着急,到处给他说媒。也不知道怎么的,居然把主意打到我们家头上来了。你表婶吹得天花乱坠,说人今年刚换了大奔,市里也有三套房……我把他们臭骂一顿,我说你们不是纯粹害人吗,我们桑桑离个婚
掉一层皮,现在好不容易事业有起色,日子过得舒心点了,你们还想把人往火坑里推,缺德不缺德!退一万步讲,要真是一表人才,接触接触也行,就当交个朋友,可长得那个样子,还吃喝嫖赌样样精通,当我们收破烂的吧,什么垃圾都敢往我们家里倒!”
程桑榆听得津津有味,笑着比个大拇指,“您骂得真好听。不过这不把表叔一家给得罪了?”
“得罪就得罪了。我这骂的都是轻的,要是你爸还在,他直接拿擀面杖把人打出去你信不信。不光你表叔,以后不管是谁,给你保媒拉纤的,来一个我骂走一个。我们娘仨一起,日子不要太好过,何必再找个男的放家里,伺候人的日子没过够是吧。”
听到“你爸”两个字,程桑榆神色黯了两分。
斯言把一口面咽下去:“姥姥,我也不想我妈再找!”
康蕙兰笑着摸摸她脑袋。
郁野埋头吃面,全程没有抬一下眼皮。
吃完,郁野把自己的碗送去厨房,起身告辞。
程桑榆一直在留意他的动静,忙说:“稍等。”
郁野身影滞在客厅里。
程桑榆转身进了卧室,片刻,走出来,手里多了一封红包。
郁野不可觉地蹙了一下眉。
程桑榆走到他跟前,笑着把红包递给他,“这是最后一次课时费和我额外封的一点辛苦费。这两个月麻烦你了。”
郁野目光定在那红包上面。
“去年寒假我也给小孔封了的。就收下吧,一点点心意,不要嫌少。”
郁野缓缓抬眼,盯住她。
也不是多锐利的目光,甚至称得上是淡漠,但被他这样瞧着,仍觉得脸上挂着的微笑,摇摇欲坠。
最终,郁野伸手,手指捏住红包,接了过来,淡淡地说:“客气。”
郁野把红包随意地往裤子口袋里一揣,提上黑色双肩包,同康蕙兰和斯言依次道别,朝门口走去。
按理最后一次上课,把人送到门口才算礼数周全,程桑榆却没跟过去,真是一点对峙的精力都没有了。
她现在过得比较自私,不常有负罪感,但这一刻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郁野。
如果是她多想了,那相当于她给了他安了一桩他自己都不知道的“死罪”,平白污蔑他人的动机,并不好受。
如果她没有多想……他真的很好,很干净,很真诚,不应该被成年人的这一套“心照不宣”的社交规则敷衍。
发呆的时候,却听门已经被轻轻地甩上。
程桑榆过了一会儿,才走过去反锁门,却在瞥见鞋柜上的东西时,一下愣住。
柜子上放了个盘子,平常用来随手放钥匙、硬币等零碎杂物。
此刻,她刚刚给出去的那只红包,正无声地压在盘子下面。
她抽出红包,打开。
一共五百的红包,他只拿了两百,今天的课时费。
第16章 16“还人情能有点新鲜花样吗”……
从恍惚中回神时,郁野已经到了家门口。
阿加莎照例热情相迎,他退后半步,干脆在玄关地板上坐了下来。
伸手挠一挠阿加莎暖和的肚皮,片刻,在黑暗里低声一笑:“人家都不要见你了,还傻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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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学以后,郁野升入大三,课程不再像大二那样密集,每周除了几堂专业课,就是去校企合作的实习基地实习,做一些产线优化的工作。
通常都是他和卓景阳、孔新语三人组一起行动。
孔新语感觉到了郁野整个人散发着很浓重的丧感,比上学期更盛,虽然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,但既是班长又是郁野的朋友,本着对班里每一个同学负责的态度,凡事对郁野都多了两分关注。
中午在实习基地的食堂吃饭。
“这周五要交机械系统设计的随堂作业,下周三的CFD老师要点名,不能缺课……”孔新语轻敲了一下桌面,“年级第一,听到没有?”
郁野回神:“……嗯。听到了。谢谢。”
卓景阳煎饺蘸醋,咬了一口:“你干嘛提醒他,这不是你把他从第一名宝座上拉下来的最好机会吗?”
孔新语正气凛然:“因为我要堂堂正正地对决。人都有失恋啦、家庭变故啦这种状态不好的时候,我不能趁人之危。”
卓景阳看向郁野:“原来你是失恋了啊?我说呢你怎么每天跟行尸走肉一样。”
郁野:“……”
“跟谁啊?你身边出现过除了阿加莎之外的第二个异性吗?”
孔新语拿记事本轻轻打了一下卓景阳的手臂,“不要随便打听别人的私事。”
她凑近卓景阳,低声说:“万一不是异性,你岂不是很尴尬。”
卓景阳恍然大悟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。
郁野:“……”
当他聋子是吗?
食堂很难吃,郁野一口也吃不下了,放了筷子喝口水,正准备端盘起身,孔新语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。
她解锁,点了几下,长按屏幕下方,输入语音:“不用客气的桑姐,我抽空帮斯言看看就行,红包就不用了,你平常都帮了我这么多了。”
她松手,语音条“咻”地一声发出去。
郁野松开在听见那个名字时,一瞬捏紧的水瓶,重新把筷子拿了起来。
片刻,手机又振。
孔新语再次拿起手机:“好的好的,桑姐你发过来吧。”
咻。
郁野若无其事地看向孔新语:“要你帮什么忙?”
“斯言英语拓展课堂的作业,把一本中文绘本翻译成英语。桑姐说她日语还行,英语抓瞎,让我帮忙做个校对。”
“……她本科是日语专业的?”
“对啊。你都给人当了两个月家教了这个都不知道?桑姐大三还去过早稻田大学做过交换生呢。”
郁野默了片刻,说道:“我帮你?”
孔新语每次考试惜败于郁野,就是英语拖后腿。她从西南的小地方考过来的,不像大城市的学生,能够从小接触到那么优质的教学资源。
“行啊!”孔新语求之不得,把程桑榆发来的文档,转发给了郁野。
郁野:“就一个要求,别说是我做的。”
“啊?为什么啊?”
郁野随口瞎编:“欠了她一个人情,没机会还。”
孔新语不是很好意思忝占功劳,“那我说是一个朋友跟我一起做的,不提你名字行不行?”
“嗯。”郁野放筷端盘,起身,“你们慢吃,我先去便利店买水。”
卓景阳:“帮忙带一瓶。”
孔新语:“我也要。”
郁野点头。
还了餐盘,郁野往外走。
有两个女生盯了他好久,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,快走两步跟上来,问道:“同学请问你是不是那个‘顾星燃’……”
“不是。认错人了。”郁野脚步不停。
走到便利店门口,郁野在路旁的树影下顿步,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点开微信。
很久没有联络,对话框已经沉到了很下面。
上滑屏幕,直到看见“csy”三个字母,手指顿住。
她什么时候换了头像。
仍然是日剧截图,一个齐刘海的肉脸女孩子,台词是“我享受孤独”。
把图片存下来,以图搜图,结果显示出自一部名叫《这个不可以报销》的日剧。
再点开她的朋友圈,只有“朋友仅展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”的提示,和他上一回查看时一样,没有任何更新。
是否是他太过轻浮,基本信息一概不了解也敢妄称“喜欢”。
可如果不是,闷到发痛的心脏又要怎么解释。
/
郁长河和第二任妻子秦婉娴生的儿子过生日,在高档餐厅定了个包间,让郁野参加。
有些时候,郁野会以参与基本限度的人情往来的方式,换得耳根清净——他如果不去,郁长河必然要打来电话,推销他那套“人不能活在真空里”的理论。
生日宴秦婉娴的父母也参加了,这使
得对郁野而言本就无聊至极的应酬饭,变得更加烦闷。
秦婉娴大专文凭,家境很是一般,当时凭一张脸,进了郁长河朋友开的公司里做前台,自搭上郁长河以后就辞了工作,之后三年两胎,专心做起了全职的郁太太。
她父母也跟着受益,由郁长河出钱盘下一家汽配店,人员都配齐,平日里不必镇店,也自有收益源源不断地打到账上。
秦婉娴一儿一女在手,地位稳固,养尊处优久了,对任何人都带点儿不自知的傲慢。而她父母,心知郁长河才是真正的财神爷,丝毫不敢得罪,平日相处笑脸赔尽,谄媚得叫人牙酸。
郁野实在看不得他们作秀,坐下以后只顾沉默神游。
直到郁长河突然点名:“小野,你秦阿姨说在手机上刷短剧刷到你了。是不是你?”
“嗯。”
“怎么突然想起去拍网剧了?缺零花钱啊?”郁长河笑问。
郁长河不是严肃的长相,相反面皮白净,仪表堂堂,潇洒又不失亲和。
他与叶琳都长得好看,当年结婚时,大家交口称赞“金童玉女”。
郁野完全遗传了两人长相上的优点,而郁野同父异母的弟弟郁恒和妹妹郁恬,就欠缺了一点火候,把郁长河和秦婉娴最大的缺点,各自继承了一项。
大部分的人都是视觉动物,郁长河更是不能免俗,他即便现在与郁恒郁恬更亲近,心理上却还是更以品貌兼优的郁野为傲。
平日相处机会不多,郁长河总是寄望在有限的时间里,充分散发自己的父爱。
“感兴趣就去拍了。”郁野淡淡地说。
“玩一玩可以,还是别当个正事儿。”郁长河笑说,“我听说你们学校有MIT机械工程系的短期科研班,你报了没有?”
“没。”
“那慕尼黑工业大学的交换生项目呢?”
“没。”
郁长河不大高兴,但领导做惯了,再不高兴也能保持笑容,“都大三了,对未来没有一点规划啊?”
“有。”郁野掀一掀眼皮,“我不是正在做吗?拍网剧。”
包厢里沉默了一瞬。
郁长河笑说:“越来越会开玩笑了。”
当然是玩笑,但郁长河越是这样,他越要说:“没开玩笑。”
秦父接了话:“小野你成绩这么好,去拍网剧不是大材小用吗?”
“钱多。我爸一年分红,赶不上人家一场直播。”
“话不是这么说的,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钱衡量。”
郁野似笑非笑的,不说话了。
这表情的意思仿佛是:原来你也知道。
秦父一时讪讪。
秦婉娴很不悦,她很见不得郁长河和他前妻叶琳生的这个大儿子,有他在,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未来总要少分一份家财。
但她没在郁野身上占到过什么便宜,相反还吃了不少软钉子,现在看见自己父亲讨了个没趣,不敢言语出头,但又不想咽下这口气,于是露出个笑容,转移了话题:“小恒,你今天成绩单领回来没有?”
郁恒啃着鸡腿,点了点头。
“考了多少分啊?”
“八十五。”
郁长河:“哟,不错,总算上八十了。”
秦婉娴看向郁长河,笑说:“小恒这阵子上课可认真了,说是一定要上八十让爸爸看到他的进步。”
郁长河点头:“我就说了,天道酬勤。”
“那是不是得给小恒一点什么奖励?”
郁长河问郁恒:“你想要什么?”
秦婉娴:“你过一阵子不是要休假吗?要不带小恒去美国看F1比赛吧?法国那一站他好几个同学都去看了,他没去,跟人家都聊不到一起去。正好还能顺便去参观参观藤校,好让小恒以后向名校看齐。”
郁长河思索片刻,点点头:“也行。那签证机票的事,你去办吧。”
“我爸妈也去行不行?他们只在新马泰这块打转,我也想带他们去世界灯塔见见世面。”
“既然去那就一起去吧,多两张机票的事。”
这时候,秦婉娴才好似想到现场还有一个人的存在,转头望过去,笑问:“小野你去不去?”
郁野:“去。麻烦秦姨也帮忙订张机票。”
秦婉娴表情呆住。
“怎么?秦姨不欢迎?”
“那当然是人越多越热闹。”秦婉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只能干笑一声。
这时,郁野口袋里的手机一振。
拿出来,看见“康姥姥”三个字,愣了一下。
他立刻没了跟人做无聊口舌之争的心情,把电话接起来,往外走去。
康蕙兰声音慌乱极了:“小郁,你现在在上课没有?”
“没有。怎么了?”
“你方不方便过来一趟,帮我把斯言背下楼送去医院……”
郁野心里一个咯噔,忙说:“您别慌,我马上就来。我在天街,过来十五分钟,能等吗?”
“能……能……”
郁野电话是站在门口接听的,一包厢的人都听见了。
郁长河问:“怎么了?”
“一个朋友需要帮忙送医,我去一趟。”
没空解释,甚至连招呼也没打一声,郁野匆匆往外走去,顾不上郁长河在身后喊他,让他把落下的外套带上。
进电梯时,郁野勾选了所有车型,把车打上,走出商场大门,一部专车已经等在那儿,没有耽误一点工夫。
出发之后,郁野给康蕙兰打了个电话,告诉她人已经在路上了,让她别慌,并问清楚了事情缘由:
程桑榆今天下班之后回了趟家,收拾东西就赶往机场,去北城参加一个自媒体创作者大会去了,预定后天上午回来。
程斯言下午上课的时候,感觉到腹部隐隐作痛,但以为只是普通的肚子痛,怕妈妈担心,也怕耽误妈妈的行程,就没有作声。
哪里知道疼痛越来越严重,还出现了呕吐和发烧的症状。
康蕙兰本想带她下楼坐车送医院,但她痛得直起身体都困难。
康蕙兰:“我给他爸打了好几个电话,都是他助理接的,说他在参加什么狗屁晚宴……我说他女儿生病了,他助理说马上去通报……通报到现在没个回音,我真是气都气死了!我们这栋楼现在在家的只有老头老太,我怕叫他们背人闪了腰……我想小郁你住得近,就想把电话打过来问问,要是你也不在,我就叫救护车了……”
“痛的是哪个地方?”
“右边肚子,靠下的位置。”
“可能是阑尾炎,我以前也得过。”郁野打开免提,切到手机浏览器,搜索等待就医的注意事项,“您别慌,让斯言屈膝侧卧,用枕头垫高膝盖,避免腹部肌肉牵拉。一定不要热敷,不要揉肚子,也暂时别给她喝水或者吃止痛药……”
“不能热敷?”
“对。如果真是阑尾炎,有可能会加速阑尾穿孔。”
“好……”
“您就陪她待着,我马上就到。”
司机听到了对话,也不由地把车速加快。
车在枳花西路的小区门口刹停,郁野拉开车门下车,担心再打车耽误时间,就问司机:“师傅,能不能麻烦您就在这等一会儿,我把小朋友背下楼送医院。车费……”
司机把手一挥:“快去快去,我等着。”
郁野关上门,飞快地往里跑去。
一口气跑上三楼,门是开着的,康蕙兰站在卧室门口不停张望,看见他出现,稍松了一口气。
郁野来不及换鞋,径直走进去,依照方才看过的注意事项,在康蕙兰的帮助下,把人背了起来,很注意没有压迫到她的腹部。
郁野一边往外走,一边叮嘱:“带上身份证和医保卡。如果您这段时间给她吃了什么药,把药盒也带上。呕吐袋也带两个。”
康蕙兰连连点头。
“我先背斯言下楼,您
东西收好了马上下来。”
郁野如此有条不紊,给康蕙兰也吃了一颗定心丸。
两人通力合作,把人送上车,十五分钟左右,抵达了附近的第一医院的急诊科室。
医生接手之后,康蕙兰陪在斯言身旁,郁野便去帮忙开单缴费。
经过血常规和超声检查,确诊为阑尾炎。
急诊科医生叫来了值班的儿科医生,会诊之后,建议尽快手术。
康蕙兰一时又有些慌乱:“必须手术是吗?孩子爸爸妈妈都不在……”
医生:“你是孩子的奶奶?”
“姥姥。”
“那你也是监护人,能做这个决定啊。儿童病程进展快,拖到穿孔了还是小孩遭罪。”
另一位儿科医生说道:“腹腔镜手术技术很成熟了,手术时间正常情况不会超过一小时,手术成功,只要没有特殊情况,住院两到三天就能出院。您尽快拿决定,我们好安排麻醉师过来。
郁野转头看向康蕙兰:“阑尾炎手术我也做过,小手术,一般不会有风险。”
康蕙兰看见斯言一张小脸痛得惨白,也就不再犹豫了,在手术和麻醉同意书上签了字,随后医生开始做术前准备。
这时候,郁野让康蕙兰再试着联系一下斯言的父母和爷爷奶奶。
躺在病床上的斯言有气无力道:“不要打给我妈……”
郁野愣了下,在斯言床边蹲了下来,看着她温声说道:“斯言,如果是你妈妈生病了,你被蒙在鼓里,你会是什么心情?”
斯言咬了咬唇,“她是去领奖……”
“去做什么都不重要。不会有你重要。”
斯言不作声,过了一会儿,又轻声说:“郁老师,你也……”
“嗯。十三岁的时候。我那个时候,比你状况还要严重一点。”
“疼吗?”
“打了麻药不疼,你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。”
“……我有点害怕。”
“不怕。医生都是专业的,你只要放松配合,很快就好了。”
斯言点了点头。
这边,康蕙兰打完了电话。
程桑榆刚下飞机,在去酒店的路上,接到电话立即折返,订下了最近的一趟航班。
斯言的爸爸、奶奶和爷爷都联系上了,说是马上就过来。
唐录生、唐孝荣和王书珍赶到的时候,斯言已经由护士和麻醉师陪同,经专用通道进了手术室。
王书珍一上来就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:“你是怎么搞的,给言言吃什么了?!”
康蕙兰火气更盛,不跟王书珍掰扯,只把矛头对准唐录生:“唐总真是比国家领导还忙,电话打了五遍都通不到你本人那里去!”
唐录生讪然赔笑:“助理不专业。您放心我已经把她开了,下回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。”
“还有下回”
“没有没有……”
这时一个护士过来提醒:“手术室门口不要喧哗!”
大家只好先住声。
几个老人在长椅上如坐针毡,唐录生频频看手表和手术室的指示灯。
郁野站在不远处,抱着手臂,冷眼注视着他。
唐录生这时候才发现还有个人,笑问:“请问你是……”
康蕙兰:“这是言言暑假的家教,就是他帮忙把言言送来医院的。”
王书珍眼风扫过来:“你们给言言请了个男学生做家教?”
康蕙兰:“男的怎么了?小郁负责得很!言言几次随堂测试,次次都考一百分!”
护士又来提醒:“麻烦家属遵守医院规章制度,不要喧哗!”
康蕙兰和王书珍均是气鼓鼓地把嘴闭上了。
唐录生踱了一会儿步,下楼去了一趟,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才回来,一身的烟味。
郁野瞧他的目光更冷了两分。
又等了二十多分钟,指示灯变为“手术结束”,护士出来通知手术已经完成,麻醉师正在观察。
郁野拍了张指示灯的照片,点开微信,犹豫一瞬,还是发给了程桑榆。
【YE:[图片]】
【YE:手术成功。】
隔了一会儿,沉寂许久的对话框里,久违地跳出来一条新回复。
【csy:谢谢。】
没多久,斯言被推了出来,送回病房。
已经过了病房的熄灯时间,护士不让这么多人滞留,最多只能一位家属陪床。
自然是康蕙兰选择陪床。
但洗漱用品都没带,她得先回去一趟,就委托了唐录生先帮忙看一会儿。
唐孝荣和王书珍先走一步。
郁野陪同康蕙兰一块儿下楼,帮她叫了车,送回到枳花西路。
在小区门口等着康蕙兰收拾东西时,郁野把方才在病房里拍下的斯言的照片,发给了程桑榆。
大约过了五分钟,程桑榆才回复。
【csy:在登机。】
【csy:她睡了吗?】
【YE:出手术室醒了一会儿。我走的时候睡着了。】
【csy:她姥姥在陪床?】
【YE:在收拾东西,收了就去。】
【csy:好。谢谢。】
没一会儿,康蕙兰收了一袋东西下楼来,郁野叫了一部车,再把她送回医院。
车上,康蕙兰不住地说,事情结束了她一定得自己学学怎么用这个打车软件。
“您想学的话现在就能学,很简单。”
郁野伸手,拿过康蕙兰的手机。
郁野开了个热点,帮康蕙兰把软件下载下来,很快地绑定好了账号,开动了自动扣款。
“您看,这里是当前的位置,您在这里输入想去的地方,把需要的车型勾上——一般勾快车就行,然后点击叫车,司机接了单,就会过来接您。到了您直接下车,会自动扣款。”
康蕙兰:“唷,这不难嘛。我明早自己试试。”
“行。用得不明白的地方,可以给我打电话。”
康蕙兰叹声气:“今天真是多亏你了小郁,也不知道给没给你添麻烦。”
“我应该做的。不用讲这么客气的话。”
/
程桑榆落地南城,已是凌晨,她在机场打了个车,直奔医院而去。
到了医院门口,想起还不知道病房号,给康蕙兰发了条消息,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,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复。
没办法,只好去问唐录生。
唐录生也没回复。
最后,只能把消息发给了郁野。
消息几乎是秒回。
【家教|郁野:综合住院楼西区,2104】
【csy:谢谢。】
她推着行李箱,根据指示牌,直朝着住院楼快步而去。
凌晨,整座医院似乎只能听见万向轮辚辚的声响,和她咚咚咚的脚步声。
一口气走到住院楼大门,门前台阶上坐着的一道身影,让她骤然顿住脚步。
身影也看见她了,以很缓慢地速度站了起来,隔着夜色,目光疏淡地望过来。
其时九月末,穿薄外套的时令,他却只穿了件短袖T恤。
一时静默。
只听见微微的风声。
郁野先出声,语气很淡:“到了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郁野没有任何表情地收回目光,不再看她,从台阶上走下来,与她错身,目不斜视。
“……郁野。”程桑榆蓦地出声。
郁野身影稍滞。
“今天谢谢你。等斯言出院了,我……”
“请我吃饭?”郁野转身,截住她的话,“还是发红包?”
程桑榆愣住。
“还人情能有点新鲜花样吗……”郁野笑了一声,顿了顿,把头低下来,拿幽邃的目光看着她,“……桑姐?”
两个字带着一点笑意,腔调怪异地从他嘴里吐出来。
分不清楚是讥讽还是玩笑。
第17章 17“你大我十二岁,还怕我啊,桑姐……
程桑榆自认也算道心坚定,此刻却因郁野的一个眼神愧疚感爆棚。
大脑更是一瞬短路,不知如何回应。
郁野盯着她,倏地向前逼近一步,她呼吸骤悬,本能后退。
郁野目光从她脸上擦过,落下,再不看她。伸臂,只是把她手边的行李箱一把
拎了起来。
五六级台阶,他一口气拎了上去,平声说了句:“快上去吧。”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淡的神情,撂下这句话,转身就走了。
“……”程桑榆紧抿住唇,回头去看了一眼。
风把他T恤下摆吹起来,夜色里像帧欠曝的照片,步伐很快,没回头。
程桑榆没空纠结,推上行李箱,乘电梯上了21楼。箱子推着有些吵人,她把它放在了护士站旁边,放轻脚步往2104走去。
轻轻按下门把手,往里看了一眼,房间昏暗,只亮着各种仪器的指示灯。
康蕙兰睡眠浅,程桑榆刚一迈进去,躺在折叠式陪护床上的康蕙兰便醒了。
两人间,里面那床拿帘子隔了起来,传来细微的鼾声。
康蕙兰坐起身,打了个呵欠,低声问:“几点了?”
“一点多。”
程桑榆放下提包,走过去挨着床沿坐了下来。
斯言睡得很沉,眉目舒展。
她伸手,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,又摸了摸手脚。戴着血氧探头的小手有些冰凉,她把被子掖紧了一点。
康蕙兰说:“你回去睡吧。”
“我来陪吧……”
“你澡都没洗,又坐这么久的飞机,在这儿休息不好的。护士说她术后血压、血氧和心电什么的都很正常,有我看着,护士也会定期过来,不会有事的。你回去好好睡一觉,明天早上来跟我换是一样的。”
程桑榆还要说什么,康蕙兰说:“听话。我也不想跑上跑下了,累得很。”
程桑榆只好点头。
不方便说话,怕吵到旁边的病人,但她没有立即离开,还是无声地坐了十来分钟,这才起身。
到门口,打了辆车,回到家里。
洗过澡在床上躺了下来,之前在飞机上睡过一觉,此刻脑子乱哄哄的,没什么睡意。打开一本人类学的通俗读物,开读书功能放在一边,定时一小时,听着听着,方才不知不觉睡着。
次日早起,煮了点稀饭,出门买了些早点,赶去医院。
斯言已经起床了,看见她进门,整个人神情都为之一亮:“妈。”
“好点没有?疼不疼?”
“医生把镇痛泵拿掉了,有一点点疼。”
“能承受吗?”
斯言点头:“能。”
斯言肠鸣音已经恢复,此前喝过一点温开水,没有不良反应,医生让可以喂一点清淡的米汤试一试。
程桑榆滤了一点米汤,拿着勺子,一点一点喂给斯言。
“妈我自己喝吧。”
“可以吗?”
斯言点头。
折叠陪护床收了起来,病房窗帘也拉开了,康蕙兰去洗手间简单洗漱,走到床尾的椅子上吃素菜包子。
程桑榆也拿了一个包子,坐在床边,看着小口喝米汤的斯言,温声问道:“姥姥说你昨天下午上课就感觉肚子疼了,为什么不告诉我呀?”
“……我怕耽误你去北京。”
“那你知道你做错了吗?”
斯言抬头。
“斯言,”程桑榆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我当时坚决和你爸爸离婚,就是为了让我们过上不必再委曲求全的生活。我工作确实重要,世界上还有其他一些事情也很重要,但它们都不可能有你重要,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。你才九岁,你不需要这么懂事,应该是大人为你分忧解难,而不是反过来,好吗?”
“嗯。”斯言鼻尖泛酸。
“那下一次,哪怕只是一点点不舒服,也别一个人扛着,要及时告诉我或者姥姥,好不好?”
斯言重重点头。
吃过早餐,护士过来给斯言挂上水,做常规补液。
病房的电视打开了,低音量地播放一部动画片。
康蕙兰收拾了东西,准备回家去休息一会儿,煮了午饭再过来。
“等会儿王书珍他们肯定要过来,你放机灵点。”康蕙兰低声说。
程桑榆笑说:“你还怕我吃亏啊?”
康蕙兰撇撇嘴,“你是不吃亏,这小孩儿跟他们家没关系一样。昨晚我给唐录生打电话,打了五六遍,都是他那个女助理接的。关键时刻真是一点指望不上,还不如一个外人靠谱。”
程桑榆笑容淡去,沉默一霎,“您怎么想到给郁野打电话的?”
“我想小郁住泊月公馆离这儿不远,他又一直挺热心靠谱的。你别说,他小小年纪,做事真是比大人还要冷静有条理……”康蕙兰把昨晚的送医过程复述一遍,“要不是他,斯言也没法这么快就做手术。”
程桑榆“嗯”了声。
“回头把人叫家里来,正式地请他吃顿饭吧。”
“……斯言出院了再说吧。”她现在本能的很抗拒再跟郁野交锋。
康蕙兰离开了医院,程桑榆在床边坐下,一边注意输液瓶里的余量,一边拿手机处理工作消息。
他们这个剧获得了某平台的人气奖和剧本奖的提名,内部消息基本没跑了,简念本来是跟她一块儿去领奖,顺便跟平台的负责人聊一聊后续作品的独播协议。现在她回来了,简念在北京一个人独挑大梁,中午简念要跟平台方吃饭,她得把新项目的大纲发过去,方便简念跟人详谈。
门口传来开门声。
程桑榆转头望去,是王书珍和唐孝荣。
王书珍手里提着一袋水果,笑着走进来,“言言,感觉好点没?”
“好很多了,奶奶。”斯言打起精神。
“早饭吃了没有?”
“医生说只能喝一点米汤。”
王书珍同斯言简单聊了两句,才把目光转向程桑榆,带着笑,不咸不淡的语气:“总算回来啦?”
程桑榆从前就见识过王书珍绵里藏针的语言艺术,但这会儿是在斯言面前,她懒得跟她计较什么,只“嗯”了一声,礼数周全地问他们吃过早饭没有。
“哪里吃得下,随便扒了两口,就赶过来看斯言了。昨晚接到电话,我真是魂都吓没了,心想斯言要做手术,妈妈都不在身边,真是可怜……”
程桑榆笑:“对啊,唐录生不是人在南城吗,他怎么没来陪?手术同意书都是姥姥签的字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忙应酬呀?”程桑榆笑眯眯的,“情有可原嘛,男人就得忙事业。我看就您二老过来了,他忙到现在还没起床吧?”
王书珍被话噎得脸色不大好看,话也就没那么客气了,“桑榆,不是我想说你,主要是我这个做奶奶的心疼言言。你平常工作忙归忙,可怎么能忽视小孩的健康呢?既然小孩归了你,你就得对她负责,知道人生病了还往外地跑,妈妈真不是这么当的……”
“除了说得好听,我看你这个奶奶似乎当得也不怎么样。”
懒散冷淡的声音,从病房门口传来。
程桑榆霍地抬头望去。
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,穿着件黑色薄风衣,手里拿束向日葵,斜靠门框站在那儿,戴了副黑色口罩,眼神里带点厌烦的意思。
王书珍紧皱眉头,“你谁啊?”
程桑榆头痛了起来。
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。
郁野没睬王书珍,径直走进来,朝病床上的小朋友打声招呼:“嗨。”
斯言露出笑容:“郁老师。”
“好点没?”
“有一点点痛,不过没有昨天那么痛啦。”
“我没骗你吧。”
斯言笑着点头。
郁野走到床边,顿下脚步,把花束放在了床边柜子上。
王书珍听见斯言的称呼,明白这人是昨天那个家教,本来这事儿就还没盘明白,这会儿气不顺,自然旧话重提:“桑榆,我正想问你呢,你暑假给言言找了个男家教的事儿,为什么瞒着我们?”
“男的女的有什么区别?教书
是靠脑子,也不是靠性别。“程桑榆笑说。
“怎么没区别?男的跟女的那能一样吗……”
程桑榆点头,“普遍男的力气要大一点,所以昨天把斯言背下楼没费什么力。”
这一招借力打力的,把王书珍的话又噎了回去。
唐孝荣开口了:“这位于老师……”
斯言:“是郁老师,爷爷,郁郁葱葱的郁。昨天爸爸的电话一直打不通,姥姥才请郁老师来帮忙的。爷爷,你们不高兴郁老师送我来医院吗?”
唐孝荣:“那当然不是……”
“那为什么都不和他说谢谢?”斯言歪着头,一脸的天真无辜。
唐孝荣笑了笑,“那当然是要说谢谢的。郁老师中午有没有空,我把斯言爸爸叫上,请你赏光吃顿饭。”
“这顿饭桑姐已经答应请了。”郁野淡淡地说。
程桑榆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,但没说什么。
唐孝荣:“那行,桑榆你们熟悉一些,你们张罗吧。斯言奶奶也没别的意思,关心则乱嘛,你也不要见怪。”
王书珍很是不悦地抬起手肘偷偷地杵了唐孝荣一下。
斯言这时候打了个呵欠。
程桑榆忙走过去,“是不是困了?”
站在床边的郁野,屏息往旁边让了一步。
“有点儿困。”
“那再睡会儿吧。”
“灿灿她说要来……”
“灿灿上午要上课,要来也是中午。你放心睡,她来了我叫你。”
斯言挨个打招呼:“爷爷、奶奶、郁老师,我先睡一下。”
小孩都睡着了,几个大人待着,也无非是大眼瞪小眼。
程桑榆十分刻意地看了看时间:“哦这都九点钟了啊。唐录生昨晚走的时候,跟我妈说今天一早过来跟她换,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了。”
王书珍和唐孝荣都没搭话。
待了一会儿,两人自觉没趣,又怕程桑榆再次故意提及唐录生缺席这一茬,便先告辞了,说下午再过来。
一出病房,王书珍就给唐录生打了个电话,把他臭骂一顿,催促他赶紧过来。
房间里安静下来,只有电视里播放《海绵宝宝》的声音。
郁野背靠着床头柜,程桑榆伸手,把挂着的塑料输液袋翻过来,去看那是什么药水。
“……怎么过来了。”程桑榆低声说。
“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。”郁野手掌撑在身后,不看程桑榆,目光从她肩膀上越过去,看墙上的壁挂电视。
一瞬静寂。
“……感冒了?”
郁野目光收回来一点,从她的肩膀,瞥向她的脸,停顿不到一秒,又回到原处。
“有点。”他说。
“这个季节晚上应该穿外套。”
“落餐厅了。”
“……什么餐厅?”
“接到电话之前,在给我弟弟过生日。”
程桑榆听明白了,这种时候理应再次道谢,但怕他又炸毛,于是随口问道:“你还有弟弟?你有几个兄弟姐妹?”
“一个姐姐,两个弟弟,一个妹妹。”
“生这么多,方便让他们商量拔管吗。”
郁野一下把嘴角扬了起来,差一点没憋住笑。
他又把目光撇过去一点,瞧了瞧她。
她还在看输液袋上的标签。
葡萄糖氯化钠溶液。
八个字,她到底要看多少遍。
郁野目光又回到壁挂电视上,藏在口罩下的嘴角再扬起来一点,“你大我十二岁,还怕我啊,桑姐?”
“桑姐”这两个字简直要让程桑榆形成应激反应了。
她表情却没什么变化,声音平平地反问:“我怕你什么?”
“那得问你自己。”
“……”
程桑榆预感自己这回恐怕是惹上了一个十分棘手的大麻烦。
第18章 18他可能是阅读理解,也可能是开放……
郁野还要说什么,门被打开,护士端着给另外一床患者的药走了进来。
程桑榆退后,拎起王书珍带来的水果。
郁野往旁边挪,让出空间。
程桑榆把水果放进柜子里,“没什么要帮忙的,你回去吧,在这里待着也是无聊。”
“正因为无聊才要待着。”
“……你不上课啊。”
“请假了。病假。”郁野强调,“感冒。”
“……感冒了才更要回去好好休息。”
郁野把落在远处的目光收回来看她,她觉得他的眼神,好像是从她的表情确认什么,但她不明白具体是什么。
“这就走。”他淡淡地说。
“……不是,不是赶人的意思。你……”程桑榆有点尴尬,她下意识回头望,看见袋子里的水果,“……吃橙子吗?补充点维生素?”
“……”
程桑榆拿出一只橙子,还没拿稳,郁野倏然伸手,夺了过去。
退后两步,在床尾椅子上坐下,开始剥橙。
护士给隔壁床打完针,端着托盘离开。
房间又安静下去。
程桑榆向郁野投去一眼。
他挺心无旁骛。
程桑榆十六岁跟唐录生谈恋爱,本科毕业就领了证,再恢复单身已是三十岁,在恋爱这方面的经验,时间虽长,但样本单一。
离婚以后遇到的各种男人,剥掉他们的学历、外表、兴趣等外在标签,梳理其本质,无非也就是:高配唐录生、低配唐录生和变体唐录生。
“唐录生”这道陷阱题,闭着眼睛她都能答对。
但郁野是另外一道完全不同的题。他可能是阅读理解,也可能是开放问答。
明明行动一目了然,但企图心却似是而非,他好像不那么着急一定要尽快地达到某种目的。
这样,反而是被他锚定的人,会忍不住揣测:他是这个想法吗?他真的有这个想法吗?
简念对他的画像,有一句还是挺有道理的:直钩钓鱼。
程桑榆没边际发散思维的时候,郁野已经把橙子剥完了,干净又完整。
他抬手,把整个橙子递给她。
“……你自己不吃?”
“不吃。口罩摘了传染给斯言不好。”见她不接,他把她手腕一抓,橙子塞进她手里,起身说道,“走了。”
程桑榆拿着橙子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郁野已经打开病房门出去。
郁野快走两步,低头,方拿手背掩着口罩,轻咳了两声,而后朝电梯走去。
早上这段时间,是上下电梯的高峰期,等了好一会儿,电梯才升上21楼。
里面的人先出。
郁野目光一顿,瞥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。
唐录生。
唐录生视线朝他望来,似乎觉得眼熟,脚步稍滞。
郁野当没看到,径直往电梯里走去。
程桑榆坐在椅子上吃橙子,一瓣一瓣剥下来,很注意没有撕破瓣膜,溅一手的汁液。
听见开门声,她蓦地转头,一个“郁”没吐出来,看清楚来人,直接咽回去。
冷淡地瞥了唐录生一眼,收回目光。
唐录生环视一圈,“我爸妈走了?”
“走了。”
“回家了?”
“我怎么知道。你自己的父母你来问我。”
“斯言睡着了?”
程桑榆懒得睬他。又不是没长眼睛,事事都问,烦得要死。
唐录生走到床边去,低头望了望,伸手,打算去碰一碰斯言的脸颊,被程桑榆一声喝止:“刚睡着,别把人吵醒了。”
唐录生收回手,垂眸看了会儿,说道:“昨天是跟工商界的几个领导吃饭,怕被人打扰所以把手机给助理了。后来不是斯言姥姥说要陪床吗,我就回去了,半夜薛雷给我打电话,说他老婆要跟他离婚,我就陪他出去多喝了几杯,睡得比较晚……”
“你在跟我解释?”程桑榆打断他。
“嗯。”
“跟我解释做什么。言言醒了你跟她解释,相信她会体谅你的。”
“你非得这么阴阳怪气吗?”唐录生蹙眉。
“我不是在
陈述事实吗?你讲这么多,不就是希望别人体谅你的难处?”
“我没有要言言体谅……”
“那就跟她道歉。道歉会不会?”
唐录生不作声了。
程桑榆吃下最后一瓣橙子,不再理会唐录生,走进卫生间去洗手。
她早在斯言四五岁的时候,就对这个人不报任何期望了,他昨晚到今天早上的行为,也不过是累累论据里,毫不起眼的一条。
她只是不确定斯言会不会伤心,会不会在某些时候,仍然期待自己的重要时刻,父亲不要缺席。
程桑榆从洗手间出来,走到床边,整理床头柜上的东西。
唐录生说:“有个事儿我想问你……你暑假给斯言找的是男家教?”
“你妈说了你爸说,你爸说了你来说,没完没了是吗?我自己的女儿我不晓得保护好她?上课时人家全程录音,我妈一直在家,书房门从来都是开着的,也从没让他俩私底下单独相处过。”
“我又没说不行……社会新闻那么多,多一点防备总没错嘛。”唐录生自知理亏,今天气焰全没有平日那般嚣张。
这时候手机振动,来了微信消息。
程桑榆拿上手机,在椅子上坐下回复,再不搭理唐录生。
唐录生走到窗边去,抱臂望着床上,似乎是打算等斯言睡醒。
但等了一会儿,他就有些百无聊赖了,一会儿刷手机,一会儿去洗手间,最后干脆打开门,说去走廊透透气。
程桑榆忽听一道声音轻喊:“妈。”
她霍地抬头,却见斯言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。
“我爸走了吗?”斯言悄声问。
“还没,去走廊了。”
“他什么时候走啊?”
“他可能想等你醒了跟你说两句话。”
“我不想和他说话。他想说什么我都听到了。”斯言撇撇嘴。
“醒很久了?”
“他进来我就醒了。”
“你再闭着眼睛等一会,他可能等不了多久就会走了。”
斯言叹声气,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,“妈妈你帮我把他叫进来吧。”
唐录生见了斯言,把方才那番解释又复述了一遍,末了跟斯言道歉,说下次一定不会在她找他的时候联系不上。
斯言随意地“嗯”了两声,明显是不信的,再傻的孩子,被放鸽子的次数多了,也会适度地收起信任,防止受伤。
唐录生这回却有真心补偿的意思,把手机拿出来,在某售票app上查看最近的展会、演出与赛事,发现下月中旬有《胡桃夹子》的芭蕾舞演出,问斯言想不想去。
斯言明显是想去的,但点头点得稍有迟疑。
唐录生当场买了两张最贵的票,又把这日程添加到了提醒事项里:“你看,票爸爸已经买好了,这回绝对说到做到!”
斯言这才露出笑容。
/
斯言住院三天,程桑榆陪护,康蕙兰送餐,唐家人每天点卯一样地过来个十来分钟。
至于郁野,却没再来过了,大约是好好回去上课了。
出院当天晚上,简念过来探望。
进门,简念把一座水晶奖杯搁在茶几上:“大老远给你带回来,没把我累死。”
程桑榆拿起来看,那上面镌着“原创剧本奖”几个字。
平台内部的奖,含金量一般,但程桑榆仍是端在手里,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,才起身把奖杯放进书房书柜的开放格里。
斯言躺在沙发上休息,简念问了问她的恢复情况。
程桑榆笑说:“晚饭的时候,她好朋友灿灿过来给她送这几天的笔记,她看了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上课。”
简念:“宝贝你也太会鸡自己了,这么拼做什么,还怕长大了没有做牛马的时候?”
斯言:“做牛马是什么意思?”
“就是给老板当牛做马,老板却吃香喝辣的意思。”
程桑榆打了简念一下,“能不能不要破坏小孩对长大的向往。”
玩笑一阵,简念问程桑榆:“那国庆团建,你就去不了了?”
“言言至少要静养一周。下次吧,又不是没有机会。”
康蕙兰这时候说:“那我也叫你钟阿姨把我的票给退了。”
程桑榆说:“您跟钟阿姨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,您要是不去,钟阿姨得多失望。您怕我跟言言两个人在家还搞不定吗?”
“总有点不放心……”
“我又不上班,在家就做三顿饭洗洗衣服,没事的。”
斯言说:“姥姥您去吧,我保证在家里乖乖的。”
“你够乖了,你最好再叛逆一点。”简念笑说。
这一趟出门旅游,康蕙兰和她的老姐妹钟阿姨计划了好久,临时放弃确实可惜,也便打消了取消出行的念头。
晚上为了方便照看斯言,程桑榆和她睡在一个房间。
难得闲下来早早上床,却丝毫没有睡意。
她起身,把枕头拿到床的另外那一头去,以免手机背光影响到斯言睡眠。
点开微信,照例刷了会儿朋友圈。
孔新语的账号下午的时候发了张集体照,配文:“工科试验班XX山打卡成功!”
她点了个赞,已经滑过了,手指顿了下,又上滑回去。
点击照片放大。
根本无须费力,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第二排靠右边的某个人,穿着件黑色冲锋衣外套,皮肤比别人白了好几度。
他左边是个陌生男生,右边是孔新语,一左一右的两个人都比了“v”字,就他手抄在口袋里,两分懒散地站着,仿佛愿意拍这张傻不拉几的集体照,已经是他最大的配合。
难怪这几天没音讯,跑山里团建露营去了。
程桑榆好友人数多,朋友圈一般刷不到底,看一会儿没兴趣了,就退出去,再点进去习惯性下拉,看看有无新的消息。
然后便刷出了一条新状态。
和孔新语那张一模一样的集体照,没有配字。
一分钟前发布的。
程桑榆盯着发布这条消息的金毛犬的头像,看了两秒钟,没有点赞,左滑屏幕退出。
/
国庆前一天,康蕙兰留下一堆事无巨细的叮嘱,出发前去旅游。
家里就剩下两个人,多少有些清冷。
斯言还不能下楼梯,每天待在家里,轻微走动以防止肠粘连。
为了不整天看电视,午睡起来,程桑榆把斯言生日时,某个朋友送的立体书立拼图找了出来,和斯言做起了手工。
一旁的手机振动了一下。
程桑榆拿起一看,是孔新语发来的语音消息。
点击播放:“桑姐桑姐,我奶奶给我寄了一点家里自己包的玉米粑粑和小麦粑粑,但是我跟朋友去外地玩了,回来估计都放坏了。我让郁野帮忙拿了快递给你送过来,你今天在家没有呀?”
斯言看向程桑榆,难掩兴奋:“妈,郁老师要过来吗?你能帮忙问下能不能带上阿加莎一起吗?”
程桑榆只好回复孔新语:“在家的。”
孔新语秒回:“那我让他过来。”
片刻,郁野的头像浮了上来。
【家教|郁野:5点半到,OK】
【csy:可以。】
【csy:斯言说想跟阿加莎玩一会儿,方便的话,可以顺便带过来吗?】
【家教|郁野:那要晚半小时。】
【csy:好。】
那立体拼图极为繁琐,一下午过去,只把大框架拼了出来,而且斯言不能久坐或者久站,最后就变成了程桑榆一个人的事。
她正在研究说明书,跟灯泡的布线较劲,门铃响了。
下意识抬眼看去,不知不觉,已经五点半了。
程桑榆丢下手里的零部件起身,走去门口。
没立即开门,出于安全考虑,还是问了声:“谁呀。”
熟悉的声音:“快递。”
程桑榆不自觉嘴角上扬,把门打开了。
“快递小哥”穿件黑色运动夹克,一手抱泡沫箱,一手握牵引绳。
阿加莎兴奋哈气摇尾,“汪汪”叫了两声。
屋里,斯言缓慢的脚步声,和同
样的兴奋的招呼一道传来:“郁老师!阿加莎!”
郁野扬了一下下巴:“嗨。”
程桑榆后退,“进来吧。”
打开鞋柜门,从里面拿出一双拖鞋,丢在地板上。
郁野目光落下去,盯了这双黑色凉拖三秒钟。
——它没被丢掉。
第19章 19怎么办,他真的很好玩。
郁野换了拖鞋,把手里抱着的泡沫锁鲜盒递给程桑榆:“请签收。”
程桑榆笑着接过,说了声谢谢。
阿加莎急切地要往里冲,被郁野往后拽了一把,不让它去扑斯言:“斯言刚刚做了手术,你要斯文一点。”
阿加莎“汪”了一声,郁野这才给她松开绳子。
程桑榆端着泡沫盒往里走:“吃晚饭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麻烦你陪斯言玩会儿,我去做饭——都是中午的剩菜可以吧?”
“可以。不挑。”
程桑榆回头看一眼,故意逗他:“青椒也可以?”
“……”
斯言在沙发上坐下,阿加莎蹲坐在她面前,两个人又开始玩幼稚的起立坐下握握手的游戏。
茶几旁放了个藤编蒲团,郁野在那上面坐了下来。茶几上书立拼图的部件铺得到处都是,说明书旁边是电源线、小号螺丝刀、灯珠和纽扣电池等零件。
“我能拼吗?”郁野问。
斯言点头:“不过这个灯不亮,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,这个说明书解说得不是很详细。”
“我试试。”
“你可以吗?”
“大概可以。我先试试。”
程桑榆在厨房里听见,心想他也太谦虚了,他专业就是能源与动力工程,昨天她才知道,他和小孔还是工科试验班的——南城大学的机械动力与工程学院的工科试验班,平均录取分数还要再高个二十分。
郁野研究了一会儿,忽说:“你妈妈很厉害。”
斯言歪头看他。
“线连得都是对的,只是把纽扣电池的正负极搞反了。”
斯言探头过来看,郁野调整了电池的方向,拨下小开关,灯珠登时亮了起来。
“哇。”斯言向着厨房喊了一声,“妈你好厉害!”
“……”程桑榆被夸得脸红。不知道的人,还以为她攻克了可控核聚变。
郁野把灯珠放进框架已经搭起来的书立里面,那书立是一间侦探事务所,各个小部件做得纤毫毕现。
斯言凑近看了会儿,不大满意,“就这一个灯呀。”
“不够亮吗?”郁野问。
“不是。”斯言手指指了指,“我觉得这个书架后面如果有灯的话,会很漂亮……还有这里,这个鱼缸。”
“那可能需要重新设计线路,材料也不够。”
斯言转头:“妈——”
程桑榆:“我不会。我只会照着说明书拼。”
斯言又看向郁野。
“我可以买点材料试一试。”
“真的吗!”
“嗯。”郁野视线不经意地去捕捉厨房里那道轻倩的背影,顿了一下,补充,“明天?”
程桑榆切菜的动作也顿了一下。
这个人,行为直率到连句“如果你们方便的话”这样的客套都懒得讲。
斯言问:“可以吗妈妈?”
“……都行。”即便有些犹豫,但非原则性问题,程桑榆从来不做扫兴的妈妈。
她转头望了一眼客厅,提醒斯言,“不要屈着身体坐,起来稍微活动一下。”
斯言“嗯”了一声,“郁老师你喝水吗?我去给你倒水。”
郁野起身:“我自己倒吧。正好洗个手。”
程桑榆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,逐渐靠近。熟悉的存在感,仿佛闭上眼睛,有人把手掌挨向了额头。
脚步声停在了侧后方。
程桑榆往旁边挪了一步,让出水槽的位置。
没有转头去看,余光瞧见他把运动夹克的衣袖往上捋,伸臂打开了水龙头。
水槽前有一扇灰绿窗棂的小玻璃窗,窗户半开,吹入傍晚徐徐的晚风。
正值黄昏,一道珊瑚橘的余晖斜斜地切进来,落在郁野的手臂上。
灯还没开,没被夕阳照到的地方,陷入某种幽微的静默。
一瞬之后。
水流声与郁野清冽的声音同时响起:“需要我帮忙吗?”
“不用。就炒两个小菜。”
“不是很好意思吃白食。”
“你不是送了快递吗。”
郁野勾一勾嘴角。
程桑榆忽的想到什么,两下切完荷兰豆,俯身打开水槽下方的底柜,从里面拿出一口蒸锅,接水放上灶台,开火。
随即从泡沫箱里,取出孔新语送的东西。
拿桐叶包着的,每一个都分量十足。
“你吃吗?”程桑榆问,“我蒸两个?”
郁野瞥一眼,“不吃。”
程桑榆便只拿了一个,剩余的装进保鲜袋里,丢进冰箱。
郁野洗过手了,却仍然逗留在厨房,连借口也不找一个。
程桑榆瞥他一眼,“……冰箱里有瓶装水。可乐也有。”
“嗯。”
他应了声,顿了顿才去拉冰箱门,拿了一瓶水,拧开。
老房子厨房一般都设计得很小,有时候程桑榆和康蕙兰两个人同时操作都有些转不开身,更何况是个个子这么高的人。
随便动一下,就好像要撞上他。
程桑榆不喜欢这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,无奈低声说道,“……你出去陪斯言玩好吗?”
“我已经不是家教了。”
“……”程桑榆忍不住转过头去瞪他一眼,“那我付你时薪?”
“现在不在接单期。”他把嘴角扬起来,举起水瓶喝了一口水,然后转身往外走去。
衣袖擦过她的手肘,硬质的料子,很轻微的沙沙声。
夕阳光暗了两分,从珊瑚粉变成焦橙色,空间更加幽寂。
程桑榆转身,揿亮了开关。
中午的剩菜热一热,加上现炒的荷兰豆丝和番茄炒蛋,剩饭加青豆和腊肠粒做成炒饭,晚饭很快上桌。
程桑榆端菜,郁野便自觉跑过去拿餐具盛饭。
斯言突然发现,自己没事做了。
郁野看她站在厨房门口,表情有点茫然,便把手里的一把筷子递给她:“你才刚刚出院,就拜托你做分筷子这么繁重的工作,是不是有点不太好?”
斯言噗嗤笑出来,配合地说:“有一点哦。”
一切准备就绪,程桑榆注意到还有一位客人被冷落了,便问:“阿加莎要吃吗?”
“它可以回去再吃。”
“排骨能吃吗?”程桑榆指了指桌上中午做的玉米排骨。
阿加莎自己用表情和肢体语言做了回答。
程桑榆笑了笑,返身回厨房,拿了一只宽沿大碗,拿筷子夹出又大又完整的排骨,放到餐厅的地板上。
餐厅窗台,天空呈现一种深沉的靛蓝色。
目光越过梧桐树的树梢,对面是一扇一扇亮灯的窗户。
郁野看了少顷,收回目光,投入自己的这盏灯。
斯言吃的是蔬菜粥,比平常更加细嚼慢咽,她抬头看一眼对面的郁野,好奇问道:“郁老师你们大学开学会忙什么呀?”
“只要是上学,都差不多。上课、实习、写作业、考试。”
“啊。”斯言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对上大学的向往。
“不过大部分的课都可以逃,可以想多晚睡觉就多晚睡觉,上课也可以偷偷打游戏。”郁野瞥一眼程桑榆愈发复杂的表情,“……当然这都是不对的,我只是说,可以这么做。可以不代表提倡。”
斯言点头,又说:“那郁老师你不谈恋爱吗?他们说上了大学,就可以自由谈恋爱了。”
程桑榆:“……他们是谁?”
“……孟落笛。”
小朋友的朋友圈是一个同心圆,斯言的最内圈是董星灿,而上次也参加了她生日会的她的同班同学孟落笛,大概可以划进第二圈。
“……她是不是老跟你们班长一起玩。”
斯言没有想到,程桑榆比她以为的更要开明……也更要八卦。
她点点头说:“嗯……我们老说他们是一对。”
“……现在的小学生真是不得了。”程桑榆扶额,“那你呢?有没有人说你跟谁是一对?”
“没有。我只喜欢跟灿灿玩。我觉得我们班男生有点幼稚。”
程桑榆笑出声。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简念。
斯言还没忘记最初的话题,又转头看向郁野:“郁老师,你跟孔老师是一对吗?”
她一直是个挺有边界感的小孩,会问这些问题,是真的已经将郁野视作大朋友。
郁野差点噎住,“不是。”
“因为你老是帮孔老师的忙。”
“我们是竞争对手。”
斯言了然:“我们班第一名和第二名也是竞争对手。”
“嗯……不只是这样。”
“那还有什么?”
“各方面。”郁野扫了一眼正在咬玉米粑的程桑榆。
程桑榆有些莫名,思索了一下:“你想吃?我分你一点?”
“……不用。谢谢。”
虽然郁野食量不算大,但作为成年男性还是更有战斗力,何况还有一个专门负责吃肉的阿加莎,程桑榆原本还在纠结,这些菜要是再剩一顿会不会不太好,这下迎刃而解。
做饭的人都喜欢看碗盘清空,收拾起来别有快感。
郁野主动帮忙收拾,程桑榆实在没能拦得住,但叫客人帮忙洗碗就有点没礼数了。
郁野却据守在水槽前不肯让步,把外套一脱,丢到她怀里:“帮忙放一下。”
语毕捋起衣袖,撕下一段一次性抹布,拧开水龙头。
程桑榆:“……你这样我明天不会好意思再留你吃饭。”
郁野动作一顿,转头看她,“你搞错了。”
“……嗯?”
“是替阿加莎洗的。我觉得它白吃白喝,不大自觉。”
程桑榆忍俊不禁。
……怎么办,他真的很好玩。
她在乐过以后,又骤然陷入某种难言的焦虑。
洗碗争夺战落败,程桑榆把郁野的外套搭到餐椅椅背上,返身去做灶台清理的工作。
时不时的,她会去瞥一眼郁野。
上次她其实很想吐槽他,那么几个碗都要让洗碗机洗,真是少爷作风。
但今回一看,其实很利索,洗完碗食物残渣都堆积在水槽口,他处理起来也没有眨一下眼睛。
明明是那么漂亮干净的一双手。
两个人合作,很快把厨房收拾干净,程桑榆勒紧垃圾袋的束口绳,提了起来,对郁野说:“你去浴室洗一下手,那里有洗手液。”
郁野:“洗洁精洗过了。”
“洗手液比较香。”
郁野有一点没理解程桑榆的脑回路,但还是乖乖地朝浴室走去。
或许康蕙兰是家里最勤快的那个人,她不在家,浴室就相对的失于整洁。
毛巾挂歪了,衣服半搭在脏衣篓的边缘上,没有扔进去。
当郁野意识到那是一件黑色的内衣时,立即别过了目光。
洗手液确实很香,是很清新的桃子味。
郁野洗完手,走出浴室,重回到茶几旁坐下。
程桑榆回了厨房,在给垃圾桶套新的垃圾袋。
郁野没往那边瞧,低头去研究书立的整体布局,斟酌着怎么做水电改造。
片刻,程桑榆走了过来。
站在他身后,低头看了一眼,忽问:“你怎么不穿外套?”
“……有点热。”
“感冒好了没有就开始浪。”
“好了。”
……这就是年轻人的身体素质吗。程桑榆没再多说什么,在旁边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。
郁野没提什么时候告辞,程桑榆也不好问,免得又要被理解为赶人。
她是要找个机会,把自己的立场再阐述得清楚一点,但不可以是上次那种会叫他觉得被敷衍的方式。
干坐片刻,她从茶几上拿起“办公桌”的零部件和说明书,研究了一会儿,低头拼起来。
翻说明书的“哗哗”声,部件卡口卡到一起的“咔哒”声,以及她的呼吸声,时不时响起来。
郁野全程没有转头。
从程桑榆站在身后的那一瞬开始,郁野的耳根便持续地泛红。
她就坐在茶几的侧面,离得很近,他却丝毫不敢把目光从手上的东西移开。
好像只要看她一眼,还处于抽象的某些概念,就要化为更加实际的想象。
比如:原来是有黑色蕾丝花边的。
第20章 20“因为我已经在这么做了。”……
郁野八点左右离开程家,走之前帮程桑榆把书立拼得七七八八。
离开枳花西路,牵着阿加莎,慢悠悠骑车回到了泊月公馆。
洗过澡,拿一瓶冰水,去书房里打开电脑。
首发的一款新游戏,原本是今天下午的安排。
今天状态很好,操作和解谜思路都顺利得出奇。
一口气玩到零点,去洗了一把脸,到床上躺了下来。
脸埋在枕头里,轻度的疲惫感袭来,思维开始不受控。
在亵渎的念头转化为行动之前,他从床上爬了起来,回到书房,继续打游戏。
一直玩到凌晨三点,彻底被困意放倒,倒头就睡。
/
程桑榆午睡起床过后,见阳光实在太好,就把斯言房间里的床单被罩拆了下来,丢进洗衣机清洗,被芯也搭到了阳台围栏上暴晒。
天气晴好,家家都在晒被子。
程桑榆趴着阳台眯眼晒了会儿太阳,听见门铃响起。
两点。
很准时。
郁野换了件外套,很浅的灰色,像夏日午后,树影投在清水白墙上的颜色。
没带着狗,只他一个人。
“阿加莎呢?”程桑榆打开柜门,取出拖鞋。
“送去宠物店洗澡了。”
“你不用陪着吗?”
“经常去,它跟那边的人很熟,洗完了他们会陪它玩。”
程桑榆自己也是从二十岁过来的,真的很少见这个年纪的男生,对待某件事情这么细致认真。每次见到阿加莎,它都是毛皮顺滑,心情愉悦,可以想见背后都是精力和时间。
郁野换了鞋进屋,环视一圈。
大约屋子上午做过扫除,有一种老房子特有的,地板拖过之后留下的水汽的味道。
“斯言还没起床?”郁野问。
“嗯。这个天气睡午觉很舒服,让她多睡会儿。”
郁野看她。
“……怎么了?”程桑榆被盯得莫名。
“你是那种,下雪的时候会帮小孩请病假,然后带她玩雪的家长。”
程桑榆:“你怎么知道?斯言跟你说过?”
“啊。我猜的。”他把头歪了一下,低下头来,露出微笑,“看来我很会猜。”
长得太好看,连露出这样有点臭屁的表情,也耀眼得不得了。
程桑榆把目光别过去,声音如常地说:“进来坐吧——还是喝冰水?”
“嗯。”
郁野卸下背包,仍旧去茶几旁坐下。
书立还是他昨天离开时的进度。
他把包拿过来,从里面拿出材料和热熔胶枪、螺丝刀等工具,分门别类地放好。
片刻程桑榆拿着水瓶从厨房出来了,把瓶子放在他手边之后,在对面沙发上坐下,躬身前探,看着他手里。
“很复杂吧。”她问。
“还好。”
“那你是那种,小时候会把复读机拆了再装回去的小孩?”
“复读机是什么?”
“……”
郁野没有忍住笑,“你又信了?”
“……你蛮欠打的。”
郁野侧身,把肩臂送到她面前去,仿佛是叫她打。
程桑榆当然没动,郁野坐回去,“给过你机会了啊。”
程桑榆掀掀眼皮,表示不想睬他。
实际陡然有些如坐针毡,她被某种焦虑催促着坐直身体,拿过一旁的遥控器,打开了电视。
昨晚斯言睡着以后她还独自看了一部电影,打开时仍然在续播电影的片尾。
郁野一边给电池盒接电线,一边抬头瞟了一眼,听了三秒钟片尾曲,说:“《猫鼠游戏》?”
“……这也能听得出来?”
“我看过的遍数比较多。”
“……很喜欢?”
“嗯。可能是喜欢,只要回头,随时能够从头再来的可能性。怎么突然看这么老的电影?”
他这样讲,程桑榆怎好意思说,她只是想重温一下莱昂纳多还没有跌下神坛时的颜值。
“老吗?”程桑榆把电影切出去,看是哪一年的。
“我出生那年上映的。”郁野瞥她一眼。
程桑榆表情滞了一下,“……这只是巧合,你不要多想。”
“当你提醒自己,‘不要在脑子里想象一头大象’的时候,你会想到什么?”
“……”
“大象。”郁野扬起嘴角。
程桑榆不知道做怎样的表情比较合适,很好笑又有点叫人生气。
而后,她意识到,再怎么投鼠忌器也不能不行动了。
当两方之中,有一人立场有失,越界与否已然不再是一个理性客观可讨论的问题。
电影切出去之后,她随意地翻找起片库,来缓解微妙的尴尬与烦乱。
卧室门突然被打开。
“妈?”程斯言打着呵欠探出头。
程桑榆微微松了口气。
斯言走出卧室,跟郁野打了声招呼,“郁老师,阿加莎没有一起过来吗?”
“送去洗澡了。”
斯言倒也没有太失望,点点头,去浴室洗了一把脸,回到客厅坐下。
程桑榆把遥控器递给她,“你自己看动画吧,我去看看被单洗好没有。”
洗衣机在阳台上。
程桑榆走过去时,还有五分钟停止脱水。
她返身回房间拿了两个晾晒床单专用的衣架,再回到阳台上,等着程序结束运作。
这衣架做成了形似回形针的样式,把被套对折,套上去就行。
但毕竟面积大,操作起来没那么灵便,往常都是她和康蕙兰,或者斯言一起晒的。
程桑榆没叫人,把衣架先挂上晾衣杆,从滚筒里取出绕到了一起的床单被套,把它们拆分开,床单先丢回去,被套抱起来,找出四个角。
忽听身后响起脚步声。
程桑榆没有回头,“不用帮忙,你坐着休息吧。”
郁野当然不会听话。他这个人,真诚又偶尔狡黠,冷淡又时而幽默,不争却偏偏执拗。
他走到她面前,自发地从她手里接过了被套的另一端,两只角抓在手里,退后几步。
程桑榆只好抓着这两只角,把被套抖了几下。
郁野走回来,被套对折,虎口夹住了两角,四指张开。
这是一个让她把她手里的,递给他的动作。
程桑榆略有犹豫的时候,郁野又上前一步,直接从她手里抓过被套角。
这一瞬凑近到只余半步的距离,郁野低头,目光落在她苍白而优雅的脸上,停顿一瞬就难掩慌乱地挪开了。
她身上有一股很浅的香气,和手上拿着的潮湿被套的香气类似,但还要多一些内容。
他屏住呼吸,并不敢去细究具体是什么内容。
后退,抬起手臂,仰头把被套套上衣架。
晾衣杆对程桑榆和康蕙兰都有些高,平常必须借助撑衣杆。
而郁野手一举就够到了。
程桑榆心想,必须让斯言坚持每天喝牛奶,个子高真是方便,晾取衣服都更节省时间。
被套晾完,床单如法炮制。
程桑榆伸臂,把那上面明显褶皱的部分拍了拍,低声说:“谢谢。”
郁野“嗯”了一声,没有立即折返回去,两臂撑在围栏上,往外望去。
这时节树叶还没变黄,但已经失去了盛夏那样绿到发黑的深沉,阳光所照,一切都是透明的浅金色。
他小时候就住在这样类似的小区里,或许房子的面积比这还要小一些,但对他而言,已经是足够大的一个王国了。
但大人们似乎不会觉得知足。
永远追求更大的房子,更好的车,更“理想”的爱人。
“在看什么?”程桑榆见郁野站在那儿半晌没动。
“嗯……觉得这里很好。”
“哪里?小区吗?”
“都很好。”
“那我们跟你换个地方住好吧。”
“好。”
“……”
郁野转过头看她,微笑说:“真的。”
程桑榆一时语塞。
简念有时候说她,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都是很容易共情他人。可倘若被这样认真而寂寥的目光注视,又怎么可能不共情呢。
她把视线投向远处,隔了一会儿,还是选择以玩笑的形式回应:“我可付不起你那套豪宅的物业费。”
两个人返回客厅,郁野继续做线路改造,程桑榆开了一部皮克斯的动画电影,和斯言一起看。
斯言时不时地,会问郁野一句需不需要帮忙,郁野都回答不用。
斯言靠近程桑榆,小声地说:“妈妈我们两个在这里看电影,却让郁老师帮忙干活,是不是不太好?”
郁野:“我也在看——在听。”
斯言没想到他听力这么好,不大好意思地把脸往程桑榆身后藏。郁野笑了一声。
郁野做的事情不难,只是繁琐,尤其任何他认真了的事,都没有敷衍一说。
等全部弄完,已到饭点。
“好了。”郁野把已经完全竣工的书立,换了个方向,朝向沙发那侧。
斯言凑近细看:“开关在哪里?”
“你觉得开关应该在哪里?”
斯言看见墙壁上有个小指甲盖大小的开关,似乎是可活动的,于是尝试着按了一下。
小小一间侦探事务所,从门口灯箱招牌到顶上的复古吊灯,全都亮了起来。
斯言不由发出一声惊叹。
原本的设计,整个书立的开关是独立于这个空间的一个外部开关,缺乏互动性。
斯言细看,还有书柜、台灯和鱼缸没亮,于是继续探索,揿下了书柜旁的开关,拉下了台灯的拉绳。
但“鱼缸”的开关,她怎么都没找到。
“是感应的。”
郁野伸手,在“鱼缸”上方挨了一下,透明树脂制成的金鱼缸,立即被淡蓝色的光照亮。
“妈妈把手机借我用一下!我要拍下来给灿灿看!”
程桑榆解锁手机递给斯言,对郁野说:“这个模型的价格配不上你的改造了。”
郁野笑了笑:“斯言喜欢就行。”
他把桌上剩余的材料收了起来,起身,“厨房借我用下洗个手。”
“去浴室洗吧。洗洁精伤手。”
郁野顿了下,不由地低头去瞧了瞧自己的手。
原来她昨天是这个意思。
“没事。”他执意不往浴室去了。
程桑榆把茶几收拾干净,往厨房去准备晚饭。
依然是中午剩余的肉菜,加上两个新炒的菜,餐桌氛围和昨天也是一样。
斯言更高兴些,时不时地要转头去看一眼茶几上亮灯的书立,她已经决定要把它放到自己房间的小书架上,和她最喜欢的那些绘本挨在一起,等下次朋友来家里玩,就可以好好炫耀一番。
吃完饭,郁野仍然坚持帮忙洗了碗。
书立模型已经竣工,他单坐在那里实在奇怪,有些事情不用急于一时,于是小坐片刻,他便准备告辞了。
程桑榆倒有些意外。
看见郁野把斜跨的运动包拿了起来,她说:“我跟你一起下去,我买点东西。”
转头叮嘱斯言:“我一会儿就回来,你把门锁好,不要随便给人开门。”
斯言点头。
郁野换了鞋,先一步走出去。
程桑榆拿钥匙时,看见他顺手拎上了放在门口的垃圾袋。
有些事真是不能比较,一旦比较就会觉得,以前自己过的真是不叫日子。唐录生是个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的人,每次下了班,以累为由拒绝参与任何家务,还会给她制造一堆的垃圾。
原来不是所有男人都没有这个自觉。
……可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是郁野。
他很好,只是太年轻了,生不出任何继续发展的念头。
人不会在理智的情况下,去走一条一目了然的死路。
脚步声一前一后,时
而重叠,出了门,郁野问垃圾丢在哪里,程桑榆才回神,指了指方位。
两个人绕去那边丢了垃圾,郁野从包里拿出一张独立包装的湿纸巾,擦了擦手——养狗人的背包里,永远齐备各种东西以应对突发状况,包括不限于拾便袋、纸巾、湿纸巾和折叠水碗。
饭点之后,小区里满是出来活动的人,好多人认识程桑榆,经过时随口打声招呼。
一直走到了小区门口,程桑榆都没找到开口的时机。
郁野却把脚步停了下来,淡声问:“你想跟我说什么?”
程桑榆愣了下。
两个人面对面,站在梧桐树的阴影下,头顶响起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。
程桑榆不再犹豫:“你会做绝对不可能的事吗?”
“……比如?”
“给石头浇水,希望它能开出花来。”
郁野低头,目光落在她脸上。
“……我一直有个问题。”
“……什么?”程桑榆没料到他不直接回答。
“同样都是家教,为什么我和孔新语,你要区别对待。”
“……我有吗?”
“同样的照片,为什么只给她点赞?”
程桑榆哑然,“……我现在就点?”
她解锁手机,点开微信,找到郁野的头像,点击,再点击朋友圈。
愣了下,“……你删了?”
“嗯。”郁野好像就是在等她这个反应。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不想一整晚都在等你为我点赞。”
仿佛有一只手,轻轻地把她心脏攥了一下,很轻的力道,稍纵即逝,那种陌生的酸涩感依然不可忽视。
“抱歉。”她轻声说。
郁野不说话,只低头看着她,好一会儿,才又问:“你有次,说给我改备注,手抖了一下。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?”
“家教郁野。”
“孔新语呢?”
“家教孔新语。”
这个回答,让郁野对她“区别对待”的指控,一下就少了一条极有力的论据。
他不高兴地把脸绷了起来,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,“这还差不多。我没别的什么要求,只要你怎么跟孔新语来往的,就怎么跟我来往。这应该不难做到吧?”
程桑榆没说话,只叹了声气。真的很难搞,比她想象的更要难搞。
“你刚刚提的问题,没有回答的必要。因为我已经在这么做了。”
程桑榆有点没反应过来,“……什么?”
郁野把脸别过去,并不看她,好像承认这件事,对他而言也很无奈:
“给石头浇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