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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31章 31“喜欢你这件事,我怎么做才能翻……

    晚饭后,程桑榆把后续剧情整理成文档,发送给简念。

    揉一揉手腕,目光越过屏幕,去看坐在餐桌对面的人。

    郁野稍有咳嗽,但看状态一点也不像发过一场高烧。

    年轻人的身体素质真让人羡慕。

    明明没必要,但他一直陪在这儿,倒也不是无所事事,而是端着手机,一边打游戏一边陪。

    这种时候她才觉得,他还有点大部分大学生的样子。

    但和一般的大学生玩着玩着便骂骂咧咧又不同的是,不知道他是技术高超还是情绪稳定,明明是FPS射击游戏,他表情淡定得像在玩模拟经营。

    简念发来消息,说在跟塌房男主演的经纪公司聊违约金的问题,等晚点看过了再作回复。

    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手掌撑住额头,手指轻点,斟酌怎么跟他开口提回去的事。

    郁野抬头,飞快地瞥了她一眼:“写完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回去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程桑榆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。

    郁野操作没停,也不抬头看她,很是平静地说:“不是赶人的意思。继续留你总得有个借口……我已经想不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这个人的招数就是绝无套路,把自己的想法坦诚地讲出来,就已杀伤力十足。

    程桑榆好一会儿没作声。要有什么比拼定力的比赛,她争第二谁又敢妄称第一。

    郁野偷偷瞟了一眼对面,程桑榆全然的面无表情,好像根本不想接他的招。

    他稍有懊恼自己的直接与冒失,耳朵也开始发热。

    程桑榆把笔记本电脑合上,“你觉得好一点了吗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家里有退烧药吗?”

    “有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温度又升上来的话,及时吃药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好像没什么要叮嘱的了,程桑榆便拎起一旁的托特包,把笔电放进去,“那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郁野游戏还没打完,却很干脆地锁了屏,起身送客。

    程桑榆顿了一下,故作平淡地说:“……我借用一下洗手间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尴尬如有实质地横亘在屋子里。

    程桑榆早就想上厕所了,如果不是实在已到极限,她一定会憋着回去。

    她快步朝洗手间走去,经过门口时更是刻意屏蔽了一切的回忆与联想。

    等她用完马桶,去洗手台那儿洗手时,一下顿住。

    加长的白色岩板洗手台,上面放了只黑色托盘,里面是电动牙刷、牙膏和洗手液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还有个灰色半透明的塑料抓夹。

    拼多多五块钱的东西,她以为早在两个多月前,它就应该被丢进垃圾桶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快速地洗了手,有意地不去看它,也不再多想。

    她走出洗手间,反手带上了门。

    郁野拎上她的托特包,走往玄关,在衣帽架那儿停了下来,取下了她的大衣。

    程桑榆走过去,他把大衣递给她,包还是替她拎着,方便她穿衣服。

    她穿上大衣,把头发从衣领里捋出来,忽又想到什么,继续叮嘱:“今天暂时不要洗澡,刚退烧抵抗力下降,现在洗澡容易反复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他仍是这般回答。

    从她提出要回去开始,他就只用单音节作答了,好像明知挽留无用,所以干脆接受现实。

    她总是矛盾,心硬与心软交替执政与下野。

    她轻咬了一下下嘴唇,停住动作,看向郁野,“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对吗?”

    郁野抬起眼帘。

    “如果一个人搞不定的话,给我打电话。”顿一顿,补充一句,“任何时候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她用心包装了自己的善良,使其不会破格得叫人误会。

    可这种包装,原本就是一种破格。

    郁野盯着她,有点没好气地说:“你快走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再来一次真的要传染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反应了几秒钟,后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升温,迅速红成一片,幸好有衣领和头发遮挡。

    她伸手把包接过来,转身把门打开,有种若无其事的镇定。

    郁野却想,她没问“再来一次”是什么意思,那就是完全听懂了他这句话。

    一直在装傻。

    “姐姐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手抖了一下,没回头。

    所幸郁野声音没跟过来,只是气定神闲地问:“下周三能请你们吃饭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们?”

    “你,斯言,阿姨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请客?”

    “给阿加莎过生日。”

    一直蹲在郁野身边一起送客的阿加莎,被点到名立即“汪”了一下。

    ……烦死了,好难拒绝啊。

    能拒绝人也不能拒绝狗,她要是说不行,阿加莎得有多伤心。

    程桑榆无声叹口气,答应下来。

    郁野叮嘱:“开车注意安全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:“你快去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门将关上的一瞬,郁野忽然问:“密码记住了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没有!你有点防备心!赶紧换了!”程桑榆把门甩上。

    她脚步飞快,一直出了电梯,被地下室的穿堂风吹了一阵,才稍有冷静。

    /

    隔日上午,程桑榆收到了郁野发来的消息,告知她感冒好得差不多了,不必再担心。

    程桑榆也就没再分神去想他的事。

    上午开了会,管理层讨论了程桑榆提交的后续剧情大纲,一致通过。

    这一周挂了停更通知,但下周就得复更,现在的头等大事,就是找到“2.0”的合适主演。

    合作的经纪公司发来了简历,运营也在全网筛选,邀请面试。

    最后,周五把人敲定,周末确定合同,周一碰了个头,周二就到组开拍了。

    换了主演,磨合花了一点时间,但还算顺利,完全赶得上周六复更。

    周三晚收工,简念请新主演和剧组吃饭。

    程桑榆因为另有安排,没有参与。

    开车抵达家里,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。

    一推开门,里面传来斯言和郁野的说笑声。

    ——之前同康蕙兰说了郁野要请客给阿加莎过生日的事,康蕙兰坚持把他们请到家里来过,说是去餐馆的话,人家又不能单给狗狗做生日餐,到时候人吃着,狗看着,岂不是搞错了主次?

    在家里就不一样了,她炖排骨做牛肉,放调料之前先盛一碗出来,既不费事,又能叫阿加莎也吃上大餐。

    门开瞬间,郁野抬头望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今天穿着上回穿过的那一件黑色粗针毛衣,露出冷白的手腕与颈项,分明不费力,却有种浓墨重彩的鲜明。

    实在好看。

    哪怕这一周睁眼闭眼都在看帅哥,早就看得审美疲劳清心寡欲。

    斯言也转头:“妈你回来啦!”

    程桑榆放钥匙换鞋,说道:“收工稍微晚了一点,路上又堵。你们等饿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没有没有,我跟郁老师拼乐高呢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点头,径直往卧室走去,“我换个衣服就来。”

    她把大衣脱下,换了件更方便的羊绒衫。屋里装了电暖气片,很是暖和。

    康蕙兰有关节炎,不能受冻,早几年不舍得开,有一回发作得厉害,整宿整宿地疼,被程桑榆教育了一顿,说不舍得交电费,就得交医药费。之后,就任由其二十四小时开着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去浴室洗了一把脸,厨房里康蕙兰把最后一个素菜炒上,郁野和斯言起身帮忙端菜。

    单给阿加莎拿了一个碗,盛着满满当当的肉骨头。

    程桑榆落座的时候,菜都已经端上桌。

    两个空位,一个在康蕙兰和郁野之间,一个在斯言和郁野之间。

    程桑榆很想问郁野:你故意的吧?你就不能挪挪吗?

    她不想兴师动众,就在郁野和斯言之间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郁野把一副干净碗筷,挪到她面前。

    大家没什么客套,直接动筷。

    斯言咬着姥姥拿手的粉蒸排骨,说道:“所以阿加莎还大我半岁多哎。”

    郁野:“应该是七个多月。捡到它的时候,它一个月大,不知道它具体哪一天出生,就把捡到它的1月31日当成它的生日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好郁老师你把它捡回家了,这么冷的天气,在医院外面放一整晚的话,都要冻死了吧。”

    康蕙兰笑说:“看来小郁从小就热心肠。”

    郁野并不习惯被人这样当面直率地夸奖,低头去夹菜,不大好意思。

    程桑榆看向斯言,问道:“斯言,你们课上得怎么样了?我们还有一周就要出去玩了哦。”

    郁野筷子稍顿,“你们过年不待在南城?”

    “对。懒得走亲戚,带她们找个暖和的海岛待一周。”

    斯言说:“应该差不多能上完的,郁老师教得比暑假快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能消化吗?”

    “可以!郁老师教得特别好特别容易听懂!”

    郁野又一阵不自在。

    吃过饭,郁野坚持帮忙收拾碗筷。

    康蕙兰已经见怪不怪了,稍微客气一句,也就随他。

    只是忍不住吐槽一句,说厨房就这么小,三个人进进出出的身都转不开。

    程桑榆说:“等我挣了钱,一定给您买个厨房大的房子。”

    康蕙兰说:“我才不稀罕住。大别墅都没我这老房子舒服。”

    碗盘都端上灶台之后,康蕙兰把郁野和程桑榆往外赶。

    康蕙兰:“不是不让你们帮忙啊,你们干活的标准我看不上,到时候我还得自己做一遍。”

    这倒是事实,康蕙兰有轻微洁癖。

    郁野洗了手,跟在程桑榆身后走出厨房。

    却见斯言端着一个蛋糕盒子,从书房里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斯言小心翼翼地把蛋糕盒子搁在茶几上,笑说:“这是我跟我妈妈自己画的设计图,然后找她开烘焙店的朋友帮忙定做的。”

    她解开盒子外面缠着的红色丝带,下一步却不大敢继续了,转头看向程桑榆。

    程桑榆抱住上方的盖子,缓慢揭开。

    一个方形的青绿色苔藓蛋糕,点缀数朵黄白色的小花,上面摆着一个趴睡的翻糖金毛小狗。

    完全是他朋友圈草地封面和头像的复现。

    郁野愣在那里。

    斯言:“等姥姥出来,我们就拿这个蛋糕和阿加莎一起拍张照吧!”

    翻涌的情绪堵在喉间。

    十年前把阿加莎领回家的时候,叶琳总是嫌它,叫个不停,又老是掉毛,屎拉得到处都是,出去跑一圈,一股臭味。

    于是,他训练它定点拉屎,教导它不要乱吠,但凡有一点味道就会立即给它洗澡。

    这样,叶琳才没把它赶走,可也始终不喜欢,每到累的时候,总会忍不住抱怨:养一个就够累了,还要养两个。

    他于是省下自己的肉和牛奶,分给还是幼犬的阿加莎。

    叶琳知道了,又将他训一顿。

    好像怎么做都不对,听话、考一百分、考更多的一百分、做家务、不做家务做作业……

    不管怎么做,都无法让她开心一点。

    郁野盯着眼前的蛋糕,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去书房找出相机,换了一个光圈更大的镜头,架上三脚架,把相机固定在沙发对面,调整参数。

    她这边调完,康蕙兰也收拾完了。

    斯言给大家排座次,郁野和寿星坐在正中,程桑榆和康蕙兰坐在两侧,至于她自己,跟阿加莎蹲在一起就可以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对好焦,设定连拍模式,回到沙发上坐下。

    她手里捏着远程操作的小遥控器,说道:“准备好了,不要眨眼睛,我马上按快门了,三、二、一……”

    一串“咔嚓”声。

    如同她骤然超频的心跳。

    ——在数到“二”的同时,她放在腿侧的那只手,被郁野一把攥住。

    非常紧,让人觉得根本不必做挣扎的尝试。

    她极力克制,才没有疯狂眨眼,或是转头去看。

    “咔嚓”声歇,程桑榆忙说:“好了——先不要动,我看看要不要重拍。”

    郁野手松开了,她飞快起身,走到相机那儿去。

    查看连拍的照片,有斯言脑袋遮挡,根本看不出来两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。

    斯言:“怎么样?要重新拍吗?”

    “不用,可以了。”程桑榆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斯言转头去跟阿加莎握手:“你真棒!”

    阿加莎高兴地吐舌哈气。

    程桑榆把相机收了起来,郁野和斯言给蛋糕插上数字蜡烛,用“1”和“0”组成了“10”。

    蜡烛点燃,斯言拍手唱生日快乐歌,郁野把阿加莎抱了过来,抓住它的两只前肢,做出合掌许愿的姿势。

    阿加莎极其配合。

    郁野很认真地说:“愿我替你许了。无病无灾,自由快乐。你吹蜡烛吧。”

    阿加莎:“汪!”

    “哦,我忘了你不会。那你请斯言妹妹帮忙。”

    阿加莎:“汪汪!”

    斯言:“我帮忙我帮忙!”

    程桑榆在一旁,被逗得忍俊不禁。

    蜡烛吹灭,分了蛋糕。

    阿加莎眼巴巴看着,郁野摸它脑袋,“你不能吃,里面有巧克力,吃一口你小命没了。”

    蛋糕还剩了许多,丢了浪费,冰箱里也放不下。

    康蕙兰提议送给邻居。

    斯言:“我可以带上阿加莎一起去送吗!”

    郁野:“可以。它会保护好你的。”

    斯言笑说:“我也会保护好它的!”

    康蕙兰到底不是很放心她俩单独,就说一起去,正好去一楼瞧瞧今天的麻将摆起来了没有。

    一时间,屋里就剩下了程桑榆和郁野。

    郁野坐在沙发上,表情很平和,好像这骤然的尴尬,只是她一个人的事。

    程桑榆背靠住了侧面单人沙发椅的扶手,手臂撑在背后,这个姿势好像能使她呼吸顺畅一些。

    “郁野。”

    郁野转头看她。

    程桑榆再三犹豫,还是决定开口,刚刚这样胆战心惊的状况,她实在不希望再次发生。

    “……有些事,我觉得还是需要说明一下。斯言和我妈很喜欢你,我们都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……只要你愿意的话,你可以永远拥有我们的友谊。上次的事情,就让它翻篇好吗……”

    郁野打断她:“你以为我没试过吗?”

    程桑榆一愣。

    “整整三周,我一次也没有去过江滩公园,我还拉黑了你的微信——我猜你根本没发现。孔新语刷到了你转发的四中的校庆宣传,我才知道,我们居然是校友。程桑榆,你觉得为什么那么巧我也回去参加了校庆?我去八仙楼定座,也是因为我在赌你也会去。”

    郁野的声音格外的平铺直叙,正因为如此,显出一种认命般的无奈。

    他站起身,朝她走过来。

    她紧张地攥紧了手指。

    郁野在咫尺之距的位置停了下来,头低下去看着她,声音也低了下去:“我知道你把时间改成上午是因为不想见我,有两次我提前一小时出门,在对面的早餐店,等你开车经过,就为了见你一面。我也不想这样,程桑榆。你告诉我,喜欢你这件事,我怎么做才能翻篇?”

    程桑榆说不出话,心脏似被紧紧攥住,以至于无法呼吸。

    离得太近了,他的鼻息像轻缓的雾气,浮动在她面颊上方,即便不抬眼,也能觉知到他目光幽深,正安静而固执地凝视着她。

    郁野呼吸放缓,声音骤然多了两分黯哑,低得几乎就他们两个人能听见:

    “你点赞的那组照片,都是我在想你的瞬间拍下来的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睫毛簌簌地眨了几下,克制不住地抬起眼睛,目光还没触及到他的脸,又倏然垂落。

    郁野喉结微滚,又往前走了半步。

    鞋抵住了她的鞋尖。

    时间流速放缓,空气好似也变得黏稠。

    唯独心脏,还在疾速跳动,使人感知到了一种真切的疼痛。

    程桑榆撑在身后的手,紧紧抓住沙发扶手,好像本能在害怕自己会跌下去。

    郁野低头。

    她心里警铃大作,毫无犹豫地伸手,一把推开。

    郁野后退半步,站定。

    “别这样……”程桑榆霍地转身,两臂发颤地撑住扶手。

    她清楚自己的防线有多么岌岌可危,禁不起“只是程桑榆”的再一次尝试。

    要从那样激烈而悬而未决的情-欲的高处,跌回到平淡如水的日常,重新适应,原本也快耗尽她的意志力。

    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彻底枯萎。

    她感觉到郁野又朝着她走了一步。

    “郁野!”她不由低喝,“你搞清楚这是在我家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别害怕。”一只手臂撑在了她手臂的外侧,他声音又低又轻,像是耳语,“……我只是想抱你一下。”

    另外一只手臂,从她身侧越过,温柔而坚定地搂住了她的腰,把她往背后一带。

    后背靠上他的胸膛,紧绷的身体却丝毫没有放松。

    他低下头来,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。

    声音更轻:“你可以一直一直拒绝我,直到你不想拒绝为止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等不到那天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也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手臂放松,身体也脱力一样地软下去,郁野察觉到了,两只手臂都搂住她,让她完全地靠住他。

    她在轻轻地发抖,好像很冷一样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松开我。斯言要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十秒钟,可以吗?”

    程桑榆不说话,在心里计时。

    他呼吸就紧紧挨着她的耳朵,干净又滚烫。

    数到五,脑袋空白,数乱了,又从头开始。

    再数到五。

    时间到了。郁野手臂一松,她下意识把他手腕一抓。

    郁野一下顿住。

    她却反应过来,手指松开,非常无力地推了一下他的手臂。

    他虽然不舍,却立即松手退开。

    程桑榆撑着扶手,深呼吸几下,站直身体,飞快地往洗手间走去。

    郁野退后,在沙发上坐下。

    隔门响起哗哗的流水声,与耳朵里不断的翁响重叠,模糊而遥远。

    他长而深地呼吸,试图让心脏的跳动缓和下来。

    没有过这样的体验,仅仅只是拥抱,就好像整个人要死去一样。

    第32章 32“你在吃醋啊?”

    程桑榆在浴室里洗了一把脸,又磨蹭了好久,直到听见外面传来斯言和康蕙兰的说话声,这才打开门,平静地走出去。

    “蛋糕分完了?”郁野在问斯言。

    “对!我和阿加莎是最佳拍档!大家都好喜欢它,都想要摸它。”斯言回头去找程桑榆,眨着眼睛,惯例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。

    程桑榆还是这句话:“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让郁老师以后都带上阿加莎一起过来上课——天天都来!”

    郁野微笑: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:“……”

    康蕙兰换了件厚实的外套,下楼去打麻将。

    郁野也站起身,准备告辞。

    斯言:“不再玩一下吗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从程桑榆自浴室出来那一刻开始,他就没敢转头去看她,他亟需去外面吹吹寒风,冷静一下。

    郁野挽上牵引绳,“走了。拜拜,斯言。”

    “拜拜,郁老师!”

    有时候,刻意地跟某人说话,和刻意地不跟某人说话,动机和效果其实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程桑榆也没说什么,蹲坐在茶几旁,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他们还没拼完的乐高。

    胸口仍有尚未消退的心悸感。

    直到门被打开,她才掀起眼皮,瞧了一眼他的背影,又飞快地收回目光。

    门关上了。

    斯言回到客厅里,也在蒲团上坐下,继续拼乐高。

    茶几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程桑榆拿起来解锁一看,郁野发给她的消息。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拜拜。】

    程桑榆按了下电源键锁屏,没有搭理。

    又玩了一会儿,斯言洗漱过后,回房按时睡觉,程桑榆检查过水电煤之后,也回了自己房间。

    康蕙兰今晚不打到凌晨估计不会回家。

    程桑榆将相机连通手机,导出照片。连拍的十张稍有差异,把没那么完美的删除了,最后留了三张。

    点开郁野的微信,把照片发了过去。

    郁野很快回复。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谢谢。】

    程桑榆仍然没有回复。

    切出去,进工作群里看了段后期发过来的粗剪的片段,郁野的头像又浮上来。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不理我了吗?】

    程桑榆真是不知道如何回复。

    过了会儿,打字。

    【csy:我可以拉黑你吗?】

    好久,郁野才回复。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那我也没什么遗憾了。】

    程桑榆长长地叹了口气,把手机锁屏,丢到一边。

    /

    周六复更,评论区反响极好,大家都在说这剧情简直高开癫走。

    本集的最后一幕是“2.0”朝跌倒在泥水里的女主伸出手,夜里烟雾弥漫,脸看不大清楚,但氛围感一流。

    新主演个子更高,头肩比也更优秀,黑色大衣撑得毫不费力。

    他们内部开玩笑说,这岂止整容,还做了“头骨缩小”和“断骨增高”吧。

    周六、周日两天加班,提前拍摄春节期间的更新素材。

    周日收工,程桑榆约简念去吃夜宵,顺便聊聊。

    还是在雲炉,这家一直是她俩的深夜食堂。

    点了单,简念喝着大麦茶,有点忐忑:“聊什么?”

    “……感情问题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简念松口气,“吓死了,我以为你要跳槽。”

    “跳去哪儿?”

    “我听说不止一家在挖你,而且签字费都给得很高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消息蛮灵通的。”程桑榆笑笑,“你放心,谁都挖不走我。”

    简念不只是她的闺蜜,某种程度,说是“救命恩人”也不为过。

    “既然已经提到这个事情了,我就跟你交个底。等年后复工,我准备请专业人士,帮忙重新梳理一下工作室的股权结构,还要调整分红比例,以及划出一部分的员工激励池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笑:“怎么,要给我多

    分钱呀?”

    “理所应当啊。我们现在70%的现金流都是你这部剧带来的。草台班子一旦壮大就很容易因为分配不均分崩离析,我就当提前设立防火墙吧。我还想跟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程桑榆赶忙端起茶杯喝水,又飞快地眨了眨眼睛,“你煽情之前能不能提前预警一下。”

    简念笑笑,“来吧,聊聊你的感情问题吧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小口喝着茶,有点纠结怎么开口,想了一会儿,说道:“几年之前,我有次刷到了一个包,非常好看,就点了收藏。大数据记住了,每次我一打开,就会把它推到我的首页。几万的包,我又买不起,就取消收藏,又点了不感兴趣,眼不见为净。后来过了几个月,我在别的网站上陡然又刷到了。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,甚至因为一直没得到,更加喜欢,还差一点冲动下单。”

    简念:“男人和包没什么可比性吧?包比男人有用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自己不都说到症结了吗,没得到。得到了可能就没那么稀奇了。”简念耸耸肩,“真的搞不懂你在犹豫什么?害怕没结果?这不是摆明了的事吗?难道你真的觉得,你俩还能发展到结婚生小孩那一步?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结婚,也不会再生二胎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就得了。他才二十……”

    “二十一了。”

    简念白她一眼,好像在说差一岁两岁的有什么区别,“他要结婚,至少得等到三十吧。你俩能谈上九年还不分,我把名字倒过来写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“就先谈呗,二十一岁的年轻男人,有个什么长性的,谈一两年就腻了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目光低垂,低声说:“他腻了,剩下我怎么办呢。奔四的女人失恋了要死要活的,也太难看了吧。”

    简念一惊,“……这么喜欢啊?”

    程桑榆把脸别过去,一边喝茶,一边低声含混地说:“……你上次被抱一下就会湿,是在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简念更惊讶,相比于她荤素不忌口没遮拦的,程桑榆妥妥的保守乖巧,这么直白的虎狼之词,她从来没听她讲过。

    “……不得了啊桑,那你这回是真喜欢了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“你要是想听别的建议,还是不要问我了,你也知道,我一直是那种及时行乐的人。既然得到和得不到都会痛苦,那还是得到了再失去,比较没那么遗憾。你想想看啊,你八十岁躺在床上,马上就要咽气,脑子里播走马灯,是不是一定会想,那么帅的一个人,当年怎么就那么怂,没把人睡了再说呢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笑得差点茶水从鼻子里喷出来。

    “而且吧,得不到才是最大的滤镜。因为万一他中看不中用,大树挂辣椒,你不是一下子就下头了,哪还会有心情在这里伤春悲秋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那不会的。”

    简念睁大眼睛:“都验过货了?”

    “我不说了抱过吗……”

    “展开说说?”

    程桑榆当然不肯。

    简念谴责:“真是不爱跟你聊天,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好意思说也不行吗?”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,你都离过婚的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离过婚的人也有基本人权,谢谢。”

    简念笑:“懒得跟你掰扯。”

    菜端上来,两人开始吃东西,自然而然地换了话题。

    吃到一半,程桑榆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,来了一条微信消息。

    解锁点开一看,是郁野发来的。

    就一张夜景图。

    她心脏怦跳了一下。

    放了筷子,点开输入框。

    “吃饭了吗”、“在做什么”……各种不相干的回复,打了又删除。

    最后输入框还是空白的。

    程桑榆把手机一放,干脆不回了。

    片刻,左边又跳出来两条新消息。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没拉黑我啊。】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[图片]】

    程桑榆手指点开图片。

    那是张截图,对话框顶部显示“对方正在输入”。一下子戳破了她的云淡风轻。

    程桑榆咬了一下唇,打字。

    【csy:干嘛?】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想见你。】

    炭火的热气拂面。

    对面简念笑说:“我甚至都不用问,就知道你在跟谁发消息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不可以的话,我就过一会儿再问。】

    【csy:在雲炉跟简念吃夜宵。你要来吗。】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不了。不做你们的电灯泡。】

    程桑榆刚要放下手机,消息又回过来。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什么时候吃完?】

    【csy:还有二十分钟吧。】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那我过来接你。】

    【csy:不用。我自己开了车。】

    【家教|郁野:已经出发了。】

    下一秒,一个实时位置共享发了过来。

    地图上一个狗狗的头像,定位在泊月公馆附近,随后开始缓慢地向着她的头像移动。

    简念:“你再不吃我吃完了啊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心不在焉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后面二十来分钟,程桑榆就没能心无旁骛地吃东西,总是忍不住去瞧一眼定位。

    吃完,程桑榆扫码买了单。

    简念拿包起身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程桑榆稍有犹豫。

    她又瞥了一眼定位,两个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乎已经重叠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心脏顿时一悬,下一秒就听见门口铃铛一响。

    门推开,一股寒风涌进来。

    程桑榆立即转头看去。

    郁野穿着一件黑色的派克棉服,灯光下,一张脸清晰又漂亮。

    他探身往里看,目光在捕捉到她身影的时候,立即勾起嘴角。

    却只跟简念打招呼:“念姐。”

    简念应了声,瞅着程桑榆,似笑非笑。

    程桑榆脸热,抓起手机起身,只说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郁野掌着门,等她俩出来,把门关上。

    简念和程桑榆都是开车来的,车停在了小巷外面的路边,还得步行一阵出去。

    三人一道往外走。

    简念对郁野说道:“我还没跟你道谢,你姐姐帮我订到一个很划算的场地。”

    “不客气。介绍业务给她她也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年后我们工作室成立三周年的酒会,我给你派请柬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念姐。我一定捧场。”

    简念实则跟郁野没什么可聊的,这两句说完也就词穷了。转头瞥一眼程桑榆,她双手抄在羽绒服的口袋里,低着头,明明接收到了她的目光,却不作声把话题接过去。

    她也懒得管,反正尴尬的是他俩,跟她没关系。

    于是一路沉默地到了停车处。

    简念按钥匙解锁车门,赶紧开溜,“桑我先走了,拜拜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这才出声:“拜拜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。

    郁野朝她走近一步,伸手:“我帮你开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,我没喝酒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你休息一下。”

    郁野直接从她掌心里把钥匙抢了过去。

    车开出去,好一阵程桑榆都没说话。

    郁野也没说话,只专心开车。

    程桑榆手机振动了一下,群里来了新消息,是今天拍摄的花絮片段。

    “2.0”的主演因为长得特别帅,颇得化妆师琪琪的青睐,这视频就是琪琪拍的,主演的各种伸手、点额头、眨眼睛的特写动作,慢放加上BGM,十分勾人。

    视频不到20秒钟,程桑榆看了两遍,给琪琪发了一排的大拇指。

    郁野瞥她一眼。

    她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,就一直绷着脸,此刻不知道在看什么,终于露出了笑容。

    “在看什么视频。”郁野看向前方。

    “我们新主演的特写。”

    顿了一会儿,郁野说:“很帅吗?”

    这时群里简念@了沈既明,

    叫他学一学这种氛围感的拍摄方法,运镜别那么理性直男。

    沈既明回复:我还得为了工作变个性向?

    群里一排一排的“哈哈哈”刷了起来。

    程桑榆也忍不住笑,顺口回答郁野:“嗯。毕竟是花了很多钱签的。”

    郁野不再出声。

    雲炉离枳花西路不远,一会儿就开到了。

    这个点不堵车,车子拐进去,进小区,开到停车位上,郁野极其的轻车熟路。

    车子停稳,郁野解开安全带,拉开车门。

    程桑榆下了车,拎上后座的包,关上车门。

    郁野走过来,把车钥匙还给她,很平静地说:“回去了。你早点休息。”

    说罢直接转身。

    程桑榆稍愣,“……你怎么回去。”

    郁野没睬她,脚步不停。

    程桑榆快走两步,把他手臂一抓。

    他顿步,转头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程桑榆立即松手,有点无奈地笑了笑,“我惹到你了?”

    “岂敢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很少见郁野这样阴阳怪气地闹脾气,叹了口气,说道:“……我不是不理你,是不知道跟你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不理我,但你不能双重标准。”他顿了一下,撇过脸,很是不悦地补充,“还当着我的面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郁野朝她迈了一步,伸手。

    程桑榆不解。

    “给我看一下有多帅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程桑榆总算反应过来,“你在吃醋啊?”

    郁野抿住唇,不作声。

    “没你帅。真的。”

    郁野还是不作声。

    程桑榆把手机解锁,点开视频,“给你看好吧,你自己对比……”

    郁野突然伸手,把她手机拿了过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看出他把视频切出去了,随后点了几下,不知道在操作什么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别拿我的微信乱发东西!”她着急踮脚,要把手机夺回来。

    郁野转了身,手臂举高,没让她够着。

    几下点按之后,直接将手机锁屏,扔进了棉服的口袋里,往后退了两步。

    程桑榆想也没想,赶紧上前去摸他的口袋。

    还没够着,手腕被他一把攥住,她立即翻腕挣扎,没挣开。

    他手指张开,顿了一下,下滑,蓦地紧紧地扣住了她的五指。

    指掌温热,带着一点薄汗。

    一瞬便松开。

    他把手伸进口袋里,掏出手机,往她手里一塞,两只手抄进口袋,退后两步,飞快转身,跑进了夜色里。

    ……就说纯情是种传染力极强的病毒。

    程桑榆心脏砰砰乱跳,好一会儿才回神,解锁手机。

    他没拿她的微信乱发什么东西,只是把她给他的备注改了。

    删掉了“家教”的前缀,只剩干干净净的,郁野。

    第33章 33“你操心我啊?”

    程桑榆订的腊月二十九的机票。

    原本补课计划在腊月二十七这天结束,但斯言去她奶奶那儿玩了一天,耽误了一节,就顺延到了二十八这天。

    程桑榆昨晚加班到很晚,到家时斯言都已经睡了。

    早起吃早餐,才有空询问斯言昨天去奶奶家的情况。

    自上回唐录生做了看剧途中把人撂下这么不靠谱的事情之后,斯言去奶奶那儿就没那么频繁了。

    年纪大了的人,对于年轻的生命天然有种渴慕感,总觉家里有个小孩,才有点生气,若唐家还有别的孙辈还好,偏偏就斯言这一个,因此,这一段时间斯言去,王书珍和唐孝荣都比以前客气了不止一星半点。

    斯言觉得心理负担大,累,还是不爱去。

    但毕竟要过年了,且春节期间都不在南城,这一趟去的性质相当于提前拜年,总是避免不了。

    她现在渐渐学会了把这种事情,当成一门不喜欢的作业来做。作业就是作业,做对了就行,不必投入什么感情。

    斯言咬着素菜包子,说道:“奶奶问我,你最近谈恋爱没有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顿生警戒,“……她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
    斯言说:“我听奶奶说,爸爸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。好像是因为前阵子爷爷不在家,奶奶犯肠胃炎,爸爸让他女朋友去照顾,照顾得奶奶不大满意。爸爸跟她吵了一架,她就提分手了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是见识过王书珍的挑剔程度的,一个年轻小姑娘,没名没分的,跑去伺候还被挑一身毛病,但凡有点气性都不会继续了。

    还好那姑娘没傻到底。

    不过转念又想,自己跟唐录生结婚,不也是在这个年纪吗。

    看来还是她更傻一点。

    康蕙兰撇撇嘴:“他女朋友把他踹了,他们家突然又来打听你找没找对象,什么意思啊?觉得你伺候得好,想跟你复婚,换你回去继续伺候?”

    程桑榆:“可能就攀比心理吧。管他的。”

    斯言转过头来,认真地看着程桑榆:“妈妈,你不要跟我爸复婚。”

    “绝对不会。”

    吃完早饭,程桑榆却没立即走,端上笔电,坐在餐厅里磨蹭起来。

    康蕙兰问:“你不去上班啊?”

    “急要一个东西,去公司做来不及了,我弄完了发过去再走。”

    康蕙兰:“哦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开着空白文档,刷着手机,想起来了就往文档里随意敲两行字。

    看见时间即将指向9点半,她起身回卧室换了衣服。

    待了一会儿,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,这才不紧不慢走出卧室,走到餐厅,合上笔记本电脑,放进包里拎起来。

    斯言跑过去开的门,笑着打招呼:“郁老师早!”

    “斯言早。”

    郁野进门,目光从她头顶越过,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程桑榆肩上挎着包,紧抿着唇,正一边低头发微信,一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抑制微涌的心潮,低声说:“早上好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这才抬眼,仿佛有些惊讶:“已经九点半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完了完了来不及了。”程桑榆看向斯言,“言言,最后一节课也要认真听。结课了记得跟郁老师说谢谢。”

    斯言:“好!”

    “我走了宝贝。”程桑榆顺手摸了摸斯言的脑袋。

    斯言:“上班加油!”

    郁野就站在鞋柜边,没有立即往里走。

    程桑榆顿了一下,走到他旁边去,他才自觉地往里让了一步。

    程桑榆打开鞋柜,取出一双中筒靴搁在地上,若无其事地换鞋。

    郁野还没进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终于忍不住抬眼:“不上课吗,郁老师?”

    郁野很难控制嘴角上扬的趋势,“这就上。”

    他原本以为,过年之前已经没机会见程桑榆最后一面了。

    /

    程桑榆加班到晚上十点,总算收工。

    大部分紧急的工作都完成了,剩余没做完的也暂时冻结,等年后继续。

    到家斯言还没睡,正跟康蕙兰一块儿收拾行李箱。

    他们老一辈的都有个习惯,总会带上一大堆“以防万一”的东西,把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。

    程桑榆看见客厅里立着两口28寸的大箱子,已经想吸氧了。

    “一周的换洗衣服加一套长袖,泳装、墨镜、遮阳帽、防晒霜,常用药……除了这些,剩下的全部拿出来。”

    康蕙兰:“就带这么点,万一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额外批准您可以多带两块红披肩。”

    康蕙兰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箱子放倒,程桑榆监督康蕙兰往外掏东西,看见她从夹层里掏出了两罐老干妈,简直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康蕙兰:“我怕吃不惯嘛。”

    “实在吃不惯也有中国超市,万一你半夜想吃老坛酸菜面,我也一定想办法给您变出来好吧。”

    康蕙兰就不说什

    么了。

    最后,行李精简到两个20寸登机箱,一个大容量背包,全部搞定。

    程桑榆洗漱之后,去床上躺下,最后一次确认手机上的机票、酒店、电子入境卡等信息。

    微信消息这一刻发了过来。

    【郁野:睡了吗?】

    【csy:准备睡了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旅行顺利。】

    【csy:谢谢。提前祝你新年快乐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新年那天就没有祝福了是吗?】

    【郁野:那很难快乐。姐姐。】

    ……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程桑榆才回复。

    【csy:休息了。晚安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晚安。】

    就在她准备切出去的时候,一张夜景图发了过来。

    是从泊月公馆的露台上,看出去的江岸灯火。

    只有这张图,没别的内容。

    好像无需她回复,只需要她知道就行:

    我在想你。

    /

    康蕙兰女士这样的高精力社交牛人,非常适合旅游,不管什么环境,把她放进去半天她就能如鱼得水。

    斯言英语流畅,康蕙兰又懂得随机应变,她俩试着出去玩了半天,发现没有程桑榆这个动不动喊累的拖油瓶,根本毫无影响,于是就心安理得地把她撇下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乐得在酒店泳池边一躺一下午。

    程桑榆提前在酒店最好的餐厅定了位,斯言和康蕙兰白天玩够之后,回房间洗了澡,换上鲜亮的新衣服,便去往餐厅吃年夜饭。

    餐厅里不止她们一个中国家庭,没一会儿康蕙兰就跟人家混熟了,两桌互相推杯换盏,把原本稍显冷清的年夜饭,变得热闹非凡。

    吃完饭,九点钟左右回到房间。

    程桑榆订的是一个大套间,一家人住在一起热闹一些。

    原本这趟旅行,康蕙兰是不同意的,嫌贵。

    程桑榆给她算了一笔账,出门旅游过年的开销,比起回老家那一堆绝无可能再收得回来的人情开支,其实贵不了多少,还能省下一堆的麻烦。

    酒店里电视打开,播放节目,三人或坐或躺,各自玩手机。

    程桑榆是管理层,少不了要在工作群里发发红包,维系故旧亲朋、合作伙伴的关系。

    一晚上没消停。

    零点前后,拜年消息更是一条接一条地冒出来,打地鼠一样层出不穷。

    直到过了零点三十分,才大体处理完毕。

    程桑榆划拉了一下对话列表,再三确认有无遗漏。

    最后发现,某个人根本没给她发消息。

    按照他现在的作风,多少有点反常了。

    她主动发了条祝福。

    【csy:新年快乐。】

    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回复。

    程桑榆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又一个人病趴下了无人照料,但转念一想应当不会,过年怎么样都会跟家人在一起,他只是跟家人不亲睦,并不是断绝关系。

    大约单纯在忙。

    这时康蕙兰浴室走了出来,催促程桑榆赶紧去洗澡。

    程桑榆放下手机起身,趴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斯言忽然喊道:“妈,郁老师给我发了红包,我收不收呀?”

    另外一边,康蕙兰拿起手机看了一下,也说:“唷,小郁也给我发了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赶紧解锁自己的手机。

    她这里还是她发的那条“新年快乐”。

    ……什么意思?专门针对她是吗?

    “发了就收吧。”程桑榆说。

    丢下手机去洗澡,再不理会。

    那条新年祝福迟迟没下文,程桑榆也懒得管了,她也不知道,自己哪里隔空得罪了他。

    洗完澡回床上躺下,房间熄了灯,康蕙兰和斯言陆续睡着,到一点半,程桑榆最后一次查看和郁野的对话框,仍是没有回复。

    锁定手机,准备睡觉。

    屏幕就在这时亮了起来,通知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。

    隐约预感叫她心脏微悬,点开一看,果然是郁野发来的。

    【郁野:如果我做了什么没有边界感的事,你会原谅我吗?】

    【csy:?】

    他没回复,直接丢过来一个实时位置共享。

    点进去一看,狗狗的头像,几乎与她的头像重叠。

    就在这酒店里。

    程桑榆心脏狂跳。

    下一条消息,是一张照片。

    不用点击放大,也能一眼看出来是酒店大堂。

    【郁野:你的祝福,我想当面跟你说。】

    程桑榆握着手机,几次深呼吸,还是没法让心跳平复下来。

    她动作轻缓地从床上爬起来,穿上拖鞋,蹑手蹑脚地走去客厅。

    卧房与客厅之间有隔断,房间里铺着厚实的地毯,一点翻找衣服的动静,不会惊扰到正在休息的人。

    程桑榆换好衣服,拿上房卡和钥匙,飞快下楼。

    将出电梯时,她深深呼吸数次,稍平静了些,才朝大堂走去。

    这里与国内无时差,将近凌晨两点的大堂里,灯火辉煌,却寂无人声,只有音响里二十四小时播放轻缓音乐。

    她一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。

    手臂撑在扶手上,坐得稍显懒散,穿着件岩黑色的宽松短袖衬衫,和几乎同色的短裤,渔夫帽压得很低,手机淡白的背光照在脸上,没什么表情,格外显得眉目疏冷。

    程桑榆还未出声,他似有所觉,忽然把头抬了起来。

    目光一定。

    冰雪一样的冷淡消散,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。

    程桑榆站在原地,不知道为什么脚底灌铅,难以迈步,

    郁野坐在那儿等了等,微微挑了一下眉毛,手机锁定丢进短裤口袋里,而后站起身,抓住一旁银色行李箱的扶手,朝她走过来。

    停在她面前,低头,注视了她一会儿,才郑重地说:“新年快乐。”

    有微微的热气拂面而来,大约他刚到不久,都还没坐得凉快下来。

    程桑榆一时哑然。

    她在心里算,他是什么时候出发的。

    郁野好像能读心,“吃过年夜饭就过来了。抱歉,没跟你说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随便乱跑,你父母不管吗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管不着。”

    重音放在了“他们”上面。

    程桑榆不自在地捋了一下头发,转头去看前台墙上悬挂的时钟,“你住几楼?赶紧上去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点饿。”郁野做了一个捂住胃的动作,“能陪我吃点吗?”

    “去哪里吃?这附近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叫客房服务送到房间了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不说话。

    郁野也不说话,只看着她,好像在等她做决定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住几楼?”

    郁野扬起嘴角,“你跟我走就行。”

    他推上行李箱,却是往大堂外走去。

    “你不住这里吗?”

    “临时当然订不到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订到哪儿了?岛上就这家酒店条件最好。”

    郁野没回答。

    而后程桑榆便看见门外停了辆敞篷区间车,穿着酒店制服的司机,冲着他们露出十分和煦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不是住这里的独栋吧?”程桑榆立即转头去瞧郁野。

    “对啊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多余替你操心。”

    郁野脚步一停,低头笑看着她,“你操心我啊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司机下来把行李箱放了上去,郁野走到车边,正要上去,发现程桑榆顿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他自然看出了她的犹豫,把脑袋歪了一下,笑问:“怕?”

    “别对我用激将法。”程桑榆面无表情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他收敛了笑意,也不作声,就站在那里等着她。

    好像她不愿意,转身就回去,他也能接受这个结果。

    沉默之间,只闻风里隐约的海浪声。

    程桑榆叹声气。有些事,她真有那么想拒绝的话,根本连发生都不会发生。

    她往前走了两步,抓住扶手,坐上区间车。

    “就二十分钟啊,你吃完我就回来。”程桑榆预先划定红线,“我都困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深夜热度褪尽,从棕榈叶间吹来的风,带着咸潮的凉意。

    程桑榆头发没扎,风吹得发丝拂上脸颊,她伸手捋了捋,看见郁野在看她。

    她偏头看回去,他立即别过目光,手臂搭在座位前方的横杆上,下巴抵上去,闷声说了句什么。

    程桑榆没听清,“什么?”

    郁野更加不看她,只死死盯住前面司机的后背。

    “我说你很漂亮。”

    第34章 34“程桑榆,张嘴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现在被夸最多的就是“靠谱”、“温柔”、“让人安心”,工作室里大部分员工都比她年轻,她看他们跟看弟弟妹妹一样。

    鲜少有人这样直白坦荡地夸她漂亮。

    程桑榆:“你把滤镜摘下来再说话。”

    郁野抬手,做了个摘眼镜的动作,随即转头,盯住她三秒钟,“怎么没有变化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把脸转过去看海的方向,无法控制嘴角上扬。

    独栋别墅区独踞海湾,享有一整片的黄金沙滩。

    “我们住哪儿谁告诉你的?”程桑榆问。

    “阿姨。”

    就知道不会有别人。康蕙兰说二十八中午那天留郁野吃了中饭,大约就是那时候闲聊,被郁野套了话。他这个脑子,不用来搞学习,做别的事情一样聪明得可怕。

    “还好你们选了免签国。”

    “不然?”程桑榆瞟他。

    “不然就只能想办法骗你接我的视频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每天能不能多钻研一些正经事。这次考了多少名?”

    “第一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没理我的那一阵,除了学习也没别的事做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失笑,“那你还不跟我说谢谢。”

    “给了你正反馈,你再来一次怎么办。”郁野又把下巴枕上手臂,声音含混,又有点郁闷,“你比我打过的任何一款解谜游戏都难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嘴角始终没能压得下去。

    很快,区间车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司机卸了行李,用英文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提进去,被郁野婉拒。

    漂亮的白色小洋楼,入口藏在疏阔的蕉叶后方,夜里地灯亮起,指示一条通往里面的石板路。

    万向轮碾过路面,辚辚作响,却很难掩过骤然提速的心跳声。

    从进入院内这一刻开始,他们就都不再说话了。

    沿路花木扶疏,两道影子落在地上,穿行于驳杂的树影之间。

    到了门前,郁野把小行李箱拎上台阶,伸手从短裤口袋里摸出房卡。

    “滴”的一声,房门打开,室内照明也在顷刻间全部亮起。

    郁野推开门,拿手掌住,回头来看。

    程桑榆抱住手臂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门厅开阔,贴着棋盘格的瓷砖,她听见身后行李箱被推了进来,轻轻的“嗙”的一声,门被合上了。

    她没回头,目光去找餐厅的位置。

    却听细微的“啪”的一声。

    门厅瞬间暗了下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愕然回头,郁野已经一步走了过来,径直伸臂揽住她的腰,把她转个身面向他,用力往前一搂。

    她几乎是身不由己地撞进他的怀中。

    大脑空了一瞬。

    他身上的热气和香味,混着一阵海潮的气息,整个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。

    好像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,胸腔内凭空出现的某种空缺感,骤然就被填满了。

    抱住她的那一瞬,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郁野的手臂,这本是一个推开的预备动作,却在一瞬之后,将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。

    郁野低着头,脸颊紧挨着她的颈侧,深深呼吸,不知是在试图平复心跳,还是在嗅闻她皮肤的气息。

    “程桑榆……”郁野声音哑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“嗯?”耳中嗡响不止,她也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可以亲你吗?”

    “不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不问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问什么?”温热呼吸持续地盘旋于耳畔,叫她也开始升温。她脑袋里乱哄哄的,思考明显迟缓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们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你是真的这样想……还是仅仅想以退为进?”

    她感觉到郁野的呼吸滞了一下。

    心脏塌软,由不得她讲出更绝情的话,这个男孩深夜千里奔袭,只想见她一面。

    程桑榆把手抬起来,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脑袋。

    “别讲违心的话。你也知道我没有那么差劲……”她长长地呼吸,认真说道,“我在考虑。你给我一点时间。”

    郁野倏地把头抬了起来,垂眸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客餐厅的灯都还开着,门厅这一隅只是相对昏暗罢了,这光照足可以让他们把彼此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他明显是惊喜到有些诧异,仿佛她已经在考虑这个事实,就已远超他的预期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有的是时间。”声音低哑地落下来。

    程桑榆沉默。

    “但是……”郁野目光深了两分,“我真的不可以亲你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讲违心的话。”他原句奉还。

    程桑榆立即抬手,手掌抵住他的胸膛,但还没来得及用力把他推开,就被他一把攥住,紧紧压在他的心口处。

    攥得手指发疼,挣脱不得。

    他往前迈了一步,迫使她后退,后背抵上百叶式的柜门。

    滚烫呼吸在她鼻尖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,吻就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轻咬她的唇瓣,十分急切,仿佛此刻他感到饥饿的并不是他的胃袋。

    程桑榆脚底发软,即便心口涨得要命,却还是保持着微妙的抗拒姿态。

    郁野松开了攥着手指的那只手,往后扣住了她的后脑勺,与此同时,哑声说:“程桑榆,张嘴。”

    脑中嗡的一声。

    他舌尖就这样闯了进来,略作停顿之后,便毫无犹豫地攫索她的呼吸。

    她身体脱力般的发软,他大约也察觉到了,搂住她腰的那只手臂更加用力,防止她这样坠跌下去。

    再作抗拒,就成了纯粹的故作姿态。

    程桑榆抬起两臂,绕到后方,紧紧搂住他的后颈,主动回应。

    心跳加速,血液奔流,眩晕如同天旋地转。

    “程桑榆……”郁野呼吸粗沉。

    她时快时慢,时重时轻的吮吻,让他应对不暇,只能笨拙地回应。

    程桑榆手掌垂下去,揉一揉他滚烫的耳朵,换气间隙低声说:“学得太慢了,第一名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好胜心被激发,郁野正要再试,门铃突然响起。

    程桑榆惊得立马伸手,把郁野一掌推开。

    她背过身,环抱双臂,往里面走了走。

    郁野顺了顺呼吸,走过去把门打开。

    酒店送餐人员,端着盖着银质保温罩的托盘。

    郁野同他英文交流过后,自己接了过来。

    送餐人员说了句“祝您用餐愉快”,把门关上了。

    郁野端着托盘,往餐厅走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站在门厅,尴尬得无所适从。

    郁野放下托盘,却立即折返回来。

    来势汹汹,程桑榆不知他要做什么,下意识后退。

    他不作声,直接抓过她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,稍作俯身,搂住她的膝弯,把她打横抱起。

    程桑榆一惊,坠落的恐慌叫她下意识搂紧了郁野的肩膀,双腿却开始挣扎。

    但郁野抱得稳稳当当,她除了蹬掉自己的凉鞋,没能阻止任何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干什么?”她又羞又恼,但斥责都是低声,好像大声一点,就会叫不存在的第三人听见。

    郁野没说话,抱着她穿过门厅,到了客厅靠窗的沙发上,直接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她就坐在他的腿上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不吃饭吗?”

    郁野没好气:“你只给我二十分钟,还问我吃不吃饭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郁野不再说话,仰面看着她,伸手把她的发丝捋到耳后。

    指骨碰到她的脸颊,这动作叫她瑟缩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温热手掌轻挨着她的下颔,目光落在她脸上,认真地凝视。

    程桑榆陡然相信,他可能是真的觉得,她好漂亮。

    可是他也好漂亮,从眉骨到鼻梁到嘴唇,没有哪一处不完美,第一次见到他时,即便只是匆匆一瞥,也这样觉得了。

    客厅灯火通明,长久而热切的注视,让程桑榆有无所遁形之感。

    她扛不住,低下头去,把脸往郁野的肩窝处躲。

    他偏过脑袋,目光和呼吸都追过来,声音沉哑:“……再教一次好不好,姐姐?”

    并不是问句。

    话音未落他就含住了她的嘴唇,舌尖直接闯进去,热烈得好像方才的打扰并未发生。

    身高差被弥合,这个姿势他们都要方便得多,可也挨得更近,对彼此体温、呼吸和生理的变化更加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好学生不需要再教一遍,每一次剿缠都进攻性十足。

    她头晕目眩,心脏里像有火花在噼啪燃烧,耗尽了氧气,又涨又痛。

    腰肢发软,全靠郁野的搂抱作支撑。

    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支烈日暴晒之下融化的雪糕,瘫软得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这个吻绵长而密实,开始让程桑榆觉得无法呼吸。

    她伸手去推他的胸膛,手掌也是软的,两下,才做出了切实的往后推的动作。

    郁野立即停了下来,缓慢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她睫毛微湿,目光迷濛,合身的黑色吊带长裙,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轮廓,正随呼吸一同起伏,脸颊和锁骨附近的皮肤,俱是薄红一片。

    郁野别过目光,不敢再看,伸手把她搂进怀里。

    深深呼吸,做一些平复心跳的徒劳尝试。

    对时间的感知失衡,不确定已经过去了多久,程桑榆没去看手机,也不说话,就这样伏在郁野的怀里,听着窗外一阵一阵的海浪。

    再贪婪几分钟。

    毕竟今天是新年。

    第35章 35“抱得这么紧啊,姐姐。”……

    他好好闻,像一支清新的海盐冰淇淋——尝起来也像。

    或许因为这样,陷在他的怀抱里,被这样的气息包围,再怎样调整呼吸,也无法使心脏完全平复下来。

    原来真有生理性的喜欢,仅仅拥抱,心脏就充实轻盈得不可思议,晕眩得像是浮在云端。

    “你去吃饭吧,等一下要凉了。”程桑榆轻声说。

    “不要。”

    “我陪你。你吃完了我再回去。”

    郁野仿佛在考虑。

    程桑榆抬起头,他也把眼睛抬了起来,明明是很浅的瞳色,却也有幽深不见底的感觉。

    郁野开口:“你可不可以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我都还没说完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程桑榆手指点了一下他的心脏,“别得寸进尺。”

    郁野哼笑一声。

    程桑榆手掌在他肩膀上撑了一下,坐直身体,刚想下地,想起拖鞋掉了,“去帮我捡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郁野这样说着,却忽然收紧手臂,仰头,又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。

    快得她根本来不及阻止。

    她瞪他一眼,他只是笑着耸耸肩,这才搂着她的腰,抱她在沙发上坐下。

    郁野起身,拾起了客厅地板上掉落的两只凉鞋,走到她面前,俯身把鞋子放在地上,自然地伸手,把她脚踝一扣,套上凉鞋。

    程桑榆极力克制,才没有挣扎,或者干脆一脚把他踹开。

    ……这个人,怎么纯情的态度做出来的事,总是让人倍感色-情。

    程桑榆穿好鞋起身,稍微理了理衣裙,环视一圈,看见洗手间,说道:“你先吃。”

    郁野“嗯”了一声,自己去往岛台那儿洗手。

    程桑榆洗了一把脸,从洗手间出来,走去餐厅。

    夜间餐食简单,一份奶油意面,一个小食拼盘,再加一小碗蔬菜汤,一个橙香布丁。

    郁野抬头看她一眼,把银质甜点勺和布丁拿起来,放到她面前。

    程桑榆笑:“干嘛?我又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
    “有时候可以是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拿起勺子,舀一勺送进嘴里。

    她不饿,注意力也不在吃的上面,随意地吃着,权当是陪他了。

    “你今年在哪里过的年?”程桑榆问。

    “我妈那儿。”

    “气氛还好吗?”

    “没注意。只在想会不会误机,飞机会不会晚点,到了会不会你已经睡着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轻咬了一下小勺,“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“临时起意。天黑的那会儿,突然觉得,今天必须见到你。”

    他说话时没有看她。

    程桑榆已经了解,这是他不好意思的表现。

    意面剩下了三分之一,小食拼盘剩了一半,郁野放下叉子,不再吃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也把所剩不多的布丁放下。

    郁野说: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,我自己……”

    他已经站起身。

    走到门口,郁野把门打开,转头看她一眼,眼神里明显有些不舍,也有些仍然不敢与她直视的闪躲。

    走出门,一直到了停靠区间车的地方,他们都没有作声。

    好像需要足够的沉默,来消化方才发生的事。

    程桑榆顿步,“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了,你回屋去吧——我又不是明天就不见你了。”

    显然是后面这句话,说动了郁野。

    他点了点头,“那明天……”

    “明天睡醒了再看。”

    他又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笑了一声,忽然一步靠近,仰头看他,低声说:“你耳朵一直这样很可怜,今天先放过它吧。”

    这下不只是耳朵,他颈项和脸颊的整片皮肤都烧了起来。

    ……他总觉得她真正要说的可能不是耳朵。

    程桑榆把脚踮得更高,脸离他更近。

    带着橙子香气的呼吸,像团雾气萦绕于鼻端。

    他抿住唇,身体也不由地紧绷。

    很不应该在这种“还在考虑”的阶段,主动做些什么,可真的忍不住,因为他红着耳朵的样子,实在可爱。

    程桑榆偏头,嘴唇飞快地在他的耳廓上碰了一下,又立即退远,“早点睡,晚安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怎么可能还睡得着。

    程桑榆后退两步,抓住扶手上了车,车开动的一瞬,朝他挥了挥手。

    风又把她的发丝吹起来,漂亮的脸在夜里渐渐远离他的视野。

    彻底看不见的那一瞬,郁野后退一步,原地蹲下,把烧红的脸埋进臂间。

    吹了七八百米的海风,仍然没有让程桑榆完全冷静。

    在门口下了车,穿过大堂进电梯。

    走到房间门口,她背靠着门边墙壁,又缓了好一会儿,才刷卡打开门。

    浴室在另外一边,不必担心动静会传到卧室里。

    程桑榆拿上睡衣,快速地冲了一个凉,刷牙之后,熄灭了灯,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。

    房间是三个单人床并列,不至于互相影响。

    程桑榆把手机背光调到最低,打开微信。

    郁野发了两条消息,一条问她到了没有。

    另外是一条备注“新年快乐”的转账。

    很诡异的数额,233块。

    【csy:到了。】

    她琢磨了一下,终于反应过来“233”是个什么鬼,在被子里掐了自己一把才没有笑出声。

    【csy:红包我不是不能收啦,但是有件事你先知道一下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?】

    【csy:我前夫以前叫我“桑桑”。】

    过了好半天,郁野才回复。

    【郁野:退给我。】

    几乎都能脑补他冷着脸的样子。

    程桑榆憋着笑把转账退回。

    郁野转手给她发了一个520块的。

    【csy:小孩子不要学这种风气。】

    再次退回。

    以为那边就消停了,这时候通知栏突然弹出支-付宝到账的提示。

    她点进去一看,一个昵称为“YE”的“陌生人”给她转账1314块。

    【csy:你拿我手机号试的?】

    【郁野:对。】

    【csy:同学,你真的很没边界感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反正

    也不是第一次了。】

    程桑榆憋笑憋得肩膀微微颤抖,她毫不怀疑再聊下去她今天不要想睡觉了。

    【csy:有点俗,知道吗?】

    【郁野:知道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但是还是会发。每个节假日都会。你习惯一下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这是追女孩子的常识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是我的奖学金。我自己赚的钱。】

    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防御。

    程桑榆笑够了,才又打字。

    【csy:我准备睡了。你也休息吧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我尽量试试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我能再做一件没边界感的事吗?】

    【csy:什么?】

    【郁野:……算了。】

    程桑榆却瞬间明白过来,怪她超强的联想能力。

    这话题太危险,不能往下聊了。

    【郁野:睡吧。晚安。】

    【csy:晚安。不用再回复我了。】

    犹豫三秒,引用了“我能再做一件没边界感的事吗”这一条,回复:可以。

    手机锁屏,屏幕朝下往旁边一扔,把脸埋进枕头里,再不看它。

    /

    早上八点,程桑榆被斯言摇着肩膀晃醒。

    “妈,我跟姥姥准备出去玩了,你要去吗?”

    程桑榆快三点才睡,此刻如同畏光的吸血鬼一样把被子拉过头顶,痛苦呻-吟:“……几点出发?”

    “现在呀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早餐呢?”

    “我们已经吃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可以不去吗?”

    “可以。我们吃饭碰到昨天一起吃年夜饭的那家人啦,他们邀请我们一起去水上乐园玩。”

    那地方不远,过去就三公里不到,设备完善的公共场所,不大会有什么安全隐患。

    程桑榆问:“你跟姥姥可以吗?”

    康蕙兰一针见血:“我俩可以,带上你就不一定了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笑了一声:“那我再睡会儿?”

    “你想睡睡吧,平常上班也不容易。别睡太晚啊,十点半就没早餐了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妈。您真是我亲妈。”

    康蕙兰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康蕙兰和斯言走之前,贴心地替程桑榆拉上了窗帘。

    她重新沉入睡眠,等再醒来,已是下午一点钟。

    静音的手机上,积累了数条微信消息。

    拜年的那些程桑榆暂时没理,率先点开了狗狗头像。

    【郁野:hello】

    两小时前发的。

    【csy:刚醒。】

    那边秒回。

    【郁野:你没出去玩?】

    【csy:没起得来。】

    下一秒,语音电话拨了过来。

    振动的声音,多少把她吓了一下。

    接通,郁野的声音像七点半清透而微凉的晨光传过来:“你睡了十个小时?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行吗?”

    郁野笑:“吃饭没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程桑榆边说,边往浴室走去。

    “我过来找你一起吃?”

    “你没吃吗?”

    “陪你吃。”他修改说法。

    程桑榆不确定康蕙兰和斯言什么时候回来,让她们撞见,很难用“巧合”这样的说法解释过去。

    她犹豫的这一下,郁野又说:“也可以来这边,我让人送过来。泳池还不错,你吃完可以游一下泳。”

    “多不错?”

    “我拍了张照片,发你看一下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正在洗脸,手机放在了一边,这时候懒得拿起来,顿了两秒钟,直接说:“确实不错。”

    郁野低笑一声:“……可是我都还没发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半小时,大堂门口等你?——半小时够吗?”

    “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那等会儿见。”

    为了方便,程桑榆直接穿上了泳装。

    分体式泳装,上衣是吊带,裤子的形制更似热裤,这一身只需在外面披上一件防晒衫,就可当做日常穿着。

    带上换洗衣物,擦好防晒霜,带上遮阳帽和墨镜下楼去。

    郁野就坐在靠门的沙发那儿,渔夫帽和墨镜齐备,会让人怀疑是哪个出来度假的明星。

    程桑榆走过去,他站起身,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。

    他今天也是一身黑,衬衫的颜色比昨天那件要浅了一点,有很不明显的水鸟花纹,走近了才能发现。

    “下午好。”他声音有点儿懒。

    “你几点起床的?”

    “十点。”

    “十点到现在在干嘛?游泳去了?”

    “没。随便待了会儿。主要在等你起床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那真是久等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客气。”郁野勾一勾嘴角。

    两人一起走到门外,坐上区间车。

    午后阳光毒辣,晒得海面都像是褪了色。

    程桑榆戴上帽子和墨镜,转头看了郁野一眼,“夏天穿黑色不热吗?”

    “热。”他又像昨晚那样枕在前面的横杆上,“但是你好像喜欢看我穿黑色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这是怎么发现的?

    郁野转头看她,把嘴角扬起,表情有点狡黠,“我穿黑色的时候,你看我的频率比较高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预感今天自己又要笑上一整天。

    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,孔雀开屏都这样令人喜欢。

    到了别墅,从大门穿过院子,直接去往后方的泳池。

    这边泳池都是独立的,白色瓷砖,湛蓝池水如一整块的托帕石,四周热带植物阴凉蔽日,朱槿花红得热烈,池畔几张躺椅,羽状叶片投下影子,随风摇晃。

    程桑榆在躺椅上坐了下来,郁野叫她稍等,转身进了屋。

    片刻,端着一个托盘出来。

    托盘里是一份午餐,并两杯冷饮。

    程桑榆不客气地拿起了刀叉。

    郁野拿出一杯冷饮喝了一口,翘着腿往后靠,把自己身体陷进躺椅里。

    有墨镜遮挡,他可放心把目光转过去打量程桑榆。

    看她小口吃着茄汁意面,拿纸巾蘸去嘴角沾上的酱汁,偶尔端起饮料杯,把吸管吸出声响。

    是很常见,也很可爱的程桑榆。

    程桑榆早餐没吃,因此这一份套餐吃得七七八八。

    她放下叉子,拿纸巾擦手,郁野起身,收拾了餐具,把餐盘端回餐厅,喊人来收拾。

    重回到泳池边,程桑榆已经戴着墨镜躺倒在椅子上,双腿交叠,嘴里咬着吸管。

    印象里第一次见她穿这样短的裤子,她个子中等,但比例不错,躺在那里更觉得双腿笔直又修长。

    他只好别过目光,否则觉得多停留一秒都是冒犯。

    “你什么时候回去?”

    郁野一顿,望过去:“这才第二天就开始赶人?”

    程桑榆笑:“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句。”

    “都可以。你什么时候真的想赶人了,我就回去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又笑了一声,转过眼,瞥了瞥郁野,“你不游泳吗?”

    郁野有些踌躇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不会游?”程桑榆问。

    “会。你怎么不游?”

    “我等三四点钟,水再晒热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已经不算冷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干嘛不游?”

    郁野转过脸来,隔了墨镜,看不清他的视线,但仍能感觉到他是在盯着她。

    就这样盯了她四五秒,他蓦地取下墨镜往边桌上一放,随后开始解短袖衬衫的扣子。

    衬衫脱下来,扔在躺椅上,站起身,走到泳池边,轻盈地跳了下去,像一条鱼一样破开了水面。

    程桑榆咬住了吸管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摘下墨镜的用意太明显,她一定会这么做。

    被墨镜滤过一层,仍觉得阳光下他白得发光,宽肩窄腰,线条紧实,是她最喜欢的那种薄肌的类型。

    他真的有点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杀猪盘,怎么会每个点,都这么讨她的喜欢。

    郁野泳姿标准,每一次蹬腿转身都分外轻捷,水的阻力仿佛不对他造成任何影响。

    两圈过后,他忽然朝着程桑榆这边划臂。

    程桑榆不由地坐直了身体。

    郁野游到了池边,两臂一撑,上半身探了上来,骤然伸手,一把摘下她的墨镜。

    猝不及防,程桑榆整个人一呆。

    他手指勾着墨镜,笑得有点坏,“这样看不清楚一点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要给你摸一下吗?”

    热气一阵阵涌上面颊,程桑榆非常正直地装傻: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郁野盯着她看了少顷,递回墨镜,仿佛在对峙中败下阵来。

    程桑榆去接。

    未防手腕被一把扣住。

    心里一惊。

    他伸手一拽,她身不由己地被从躺椅上拉了起来。

    再一拽,整个人扑向泳池。

    “噗通!”

    “你干嘛!我不会游泳!”程桑榆两手掐住郁野的手臂,脚下乱踩,试图找到池底站稳。

    “纸老虎。”郁野歪头笑了一下,抓住她的手往外扯,似乎要把她扯开。

    程桑榆吓得本能抬臂,直接环住他的肩膀,紧紧缠绕。

    郁野声音从头顶落下,带着完全不加掩饰的笑意:“抱得这么紧啊,姐姐。”

    第36章 36“我还没想跟你一笔勾销。”……

    如果这是在陆地上,程桑榆早就把郁野一掌推远了。

    可这是在水里,会游泳的人永远理解不了旱鸭子无所依凭的惊恐。

    郁野也察觉到了,程桑榆似乎是真的害怕,立马将她的手臂绕到自己颈后,手掌托住她的腰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别动!我要淹死了!”

    郁野哭笑不得,“别怕。不会。你放松一点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不再缠得那样紧,郁野这才搂着她,缓慢地到了入口的扶梯区。

    这儿水浅,他低头提醒:“你试一下,可以踩到底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双脚落地,水只淹过腰部,她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郁野:“对不起。我以为你会游泳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也想啊,就是学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你穿泳衣过来的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会游泳的人,也有泡在水里的资格。”

    郁野笑了声,把她的手臂从肩膀上拿下来,引导她抓紧扶手,确定她抓稳之后,自己在水里退了一步,转身,划动手臂,霍然退远。

    一副避之犹恐不及的态度。

    程桑榆:“……你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我想我最好离你远点。”他声音闷闷地传过来。他已经游到了泳池的另一侧,身体都沉在水里,只有脑袋和肩臂露在水面上。

    目光望向别处,并不看她。

    程桑榆立即明白过来,笑了一声。她方才那样八爪鱼一样地箍着他,又胡乱动弹的情况,对他而言恐怕确实是个考验。

    防晒衫很轻薄,漂浮在水面上,彻底打湿了,她将其脱了下来,搭在扶手上。

    缓慢地走往池沿,双臂攀在上面,一步一步地往水深处挪,挪到心理安全的极限位置,把脚放松,划了两下,双腿上浮。

    她就这样懒洋洋地趴在池边上,任由浮力把她往上托。

    泡在水里,原来是这个意思。

    郁野在另外一边看得忍不住笑:“程桑榆。”

    “干嘛?”

    “你好搞笑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这样趴了一会儿,听见身后传来破水的声音,她不是很敢轻易打破自己与浮力建立的微妙平衡,就没有回头去看。

    郁野游到她身旁,将双臂往池边一搭。

    离得很近,手肘几乎要挨着手肘。

    “要我教你游泳吗?”郁野转头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不要。中年人体面所剩不多,不能把狼狈轻易暴露给对自己有好感的人,把人吓跑了怎么办。”

    郁野趴在手臂上笑得肩膀微微颤抖,“姐姐,你也太坦诚了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懒洋洋地从鼻腔里“哼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不会被吓跑。”郁野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她,“而且,明明一直是我比较狼狈。”

    他打湿的头发发色更深,皮肤沾了水,白皙得仿佛透明。眉眼净澈,黑白分明,实在闪亮得有些过分。

    “你哪里狼狈。”

    “我都不敢靠近你。”他闷声说。

    程桑榆弯了弯嘴角。她想,坦诚对方对自己有极强的性吸引力,至少在她这里,是很受用的一种肯定和赞美。

    这么漂了一会儿,程桑榆双臂趴得有些累,将脚往下压,踩住池底。

    郁野就在这时朝着她挪了一步。

    她心脏一悬,生怕他又要使什么坏招。

    他没有,只是偏头看着她。

    阳光从疏阔的叶间洒落,散在水面上,波光粼粼,反射在他脸上。

    明明动作是静止的,一切却都在晃动流转。

    程桑榆呼吸滞了一下。

    在他凑过来时,果断地伸出手掌往他额头上一抵,把他脑袋推回去,“不可以。”

    郁野看着她,光斑在他的眼下轻轻摇曳。

    “昨天是破例……我已经对你破例太多次了。”

    郁野扬起嘴角,“你应该知道,破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。”

    “那也要适可而止,我不想让自己好像在吊着你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我说我不介意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你的原则,我也有我的。”程桑榆看着他,神色认真,“我至少需要问一问斯言,对我找男朋友这件事,有什么看法。”

    郁野默了一瞬,“她反对的话,你就不接受吗?”

    “我要知道她反对的理由,是对人,对事,还有两者都有。斯言对我的重要性,我想你应该很清楚,如果一件事情会伤害她的话,我肯定不会去做的。”

    郁野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他发现人的态度很多时候由立场决定。

    当年他站在斯言的立场,现在却仿佛站到了卢家栋的立场。

    这种错位让他有些不舒服。

    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……知行合一。

    “当年你妈妈告诉你她找了对象,你是什么想法?”程桑榆问。

    郁野没有第一时间出声。

    程桑榆忙说:“不想回答也没关系,我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是不想回答……有点不知道怎么说。”郁野转头看向前方,声调平静地陈述,“她一个人带着我很辛苦很累,如果有人为她分摊,我没有反对的立场。但她好不容易离婚,又要重新投入这样的关系,为另外一个人燃烧生命……我觉得不值。我可能期待她能像你一样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总算知道,郁野最初靠近她的理由。

    “一个人陷入困境,如果没有助力,很难从那种困境中挣扎出来。”程桑榆语气更加恳切,“当时我有我妈妈帮忙带小孩,有简念拉我一把,还有我爸去世对我造成的刺激……各种内外因素的叠加,才让我能走到今天这条路上。你妈妈未必没有那个意愿,只是当时可能缺少了一些天时地利,就只能被惯性推回她原本的轨道。你不要怪她,我想她肯定也已经尽力了。”

    郁野哑然。

    视野内的风景,变得有几分模糊与扭曲。

    对于叶琳,他的态度一直非常复杂,尤其遇见程桑榆这个叶琳的“对照组”之后。

    人都天然倾慕闪闪发光的灵魂,而经程桑榆点拨,他才意识到,他对叶琳隐隐的失望,实在是有些傲慢。

    “没有怪她……只是遗憾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话你跟她讲过吗?”

    郁野顿了下,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适当的时候,可以告诉给她听,我想哪怕她不会做出改变,也会受到一些启发的。”

    郁野没有作声。

    “很难开口是吗?”程桑榆笑了声,“你们这些小孩,对异性可以那么直白,对父母就含蓄得不得了。不管是什么感情,不讲出口对方都不会明白的。”

    半晌,郁野说:“知道了,程老师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伸手轻轻打了他手臂一下,“越来越讨厌了。”

    郁野哼笑一声。

    默了一瞬,郁野问:“你父亲……”

    “患癌症去世的。发现就是晚期,医生只建议姑息治疗,半年就走了。”程桑榆声音格外冷静,“……那时我跟唐录生的婚姻鸡飞狗跳,对我父母完全疏于关注,如果早一点敦促他们年年体检就好了……他临走之前跟我说,对我没有别的遗言,我的名字就是他的遗言。”

    东隅已逝,桑榆非晚。

    郁野靠近一步。

    水流被推开,又重新聚合。

    她陷入一个微凉的怀抱。

    温柔得没有除了安慰之外的任何意味。

    /

    在池子里泡够了,程桑榆爬了起来,擦干水,垫上浴巾,在椅上躺下。

    下午四点的阳光,晒得空气又热又干燥,阳伞下的阴凉,却足够的恰意。

    郁野游了两圈,也从泳池里起来,擦过水分之后,第一时间拿起衬衫穿上。

    程桑榆笑了一声,“谢谢款待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热气袭上面颊,郁野绷住脸,“限时放送,没有下次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笑出声。

    这时,手机上来了消息。

    程桑榆看了看,说道:“晚饭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吃了,斯言她们在回来的路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郁野没什么失望的情绪,反倒煞有介事地说,“奸夫的待遇是这样的。”

    和那会儿演顾星燃时说“私生子的待遇是这样的”,语气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程桑榆要笑岔气,“这个身份谁认证的?”

    “我自己。”

    怎么会,仅仅跟他打嘴仗都这样开心。

    他真的是,亦庄亦谐、亦动亦静、宜室宜家。

    躺了一会儿,半湿的泳衣一直穿在身上终究不舒服,程桑榆拎上换洗衣物,问郁野借用浴室。

    “一楼二楼都有。”郁野坐在椅子上,没有跟进去的打算,“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顿步,仿佛认真求教的语气:“洗澡会有什么需要?”

    郁野转头看她,有些无奈又有一些郁闷,“姐姐,这样逗我你很开心吗?”

    “开心啊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程桑榆洗过澡,换上干净衣服,把头发吹到半干,走回到泳池边。

    日光开始西斜,天空的颜色变得浓郁。

    郁野还坐在那儿,仿佛是发呆一样的望着远处椰林的方向。

    她相信她离开了他也不至于无事可做,可那种骤然无聊下来的心情,想必还是很难排解。

    “我准备走了。”程桑榆出声。

    郁野“嗯”了一声,回头看了一眼,顿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穿着一件烟粉色的吊带裙,和同色系的衬衫外套,裙身轻薄,有缎面光泽,风吹的时候仿佛烟霞流转。

    郁野起身,“我也冲个凉,等我一下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点头,“我去门口等你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绕过泳池,走去前院,打开门,走到路边去。

    穿过椰林就是海滩,已经聚集了许多散步的人。

    她靠住门边的柱石,给康蕙兰发了微信,打开相机,拍了几张照片。

    没等多久,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
    程桑榆回头,隔着半高的格栅门望进去,郁野换了一身浅亚麻色的衣服。

    她忍不住笑,“完全不营业了是吗?”

    “反正穿你喜欢的你也看不到。”

    郁野推开门走出来,跟她并肩,沿着干净的道路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海上风大了些,吹得棕榈和椰树簌簌招摆。

    郁野没有作声。

    好像沉默能使相处的时间拉长一些。

    可当区间车出现在视野中时,也就明白所谓的“长”也只是一瞬。

    在喜欢上程桑榆之前,他并不觉得,“孤独”这个词和他有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“郁野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忽然顿步,郁野回神,也立即刹住脚步。

    她朝着他迈了一步,把脸仰起来看着他,“不要这个表情,好吗?”

    郁野一怔。

    “我工作之外的人生和时间,注定有一部分固定地只属于我的亲人,我没有办法,请你谅解。可是这之外的部分,已经除了你,没有其他人了。”

    郁野垂下眼帘,所有情绪都藏进了睫毛垂落的阴影里。

    程桑榆又走近一步,两只手揪住他的衣袖,踮脚。

    温热触感很轻柔地在他嘴唇上点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睫毛微颤。

    破例即是偏爱的同义词。

    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捉她的手臂,但终究攥紧了手指没有动,任由她脚跟落地,退远。

    “明天见。”程桑榆说。

    “明天见。”

    /

    吃过晚饭,康蕙兰去体验酒店的水疗SPA,程桑榆带着斯言去沙滩边散步。

    太阳已经落了,天空是干净的墨蓝色。

    斯言赤着脚,把鞋子拎在手里,故意去踩海潮涨落的那一线,当潮水漫上来快要淹过脚背时,她立即开心地尖叫着往后退。

    这么玩了一会儿,精力消耗了些,才肯走过来跟程桑榆并肩,可脚趾仍是不停地去爬犁着细软的黄沙。

    “斯言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妈妈?”斯言没有抬头。

    “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,妈妈找男朋友的话,你会不开心吗?”斟酌了好久,还是有些难开口。

    斯言立即停住脚步,“有谁在追你吗?……沈叔叔?”

    “是有人在追我。”

    斯言脚趾一下一下踢着沙子,头低下去,过了一会儿,才低声地问:“……你会再结婚吗?再生一个小孩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。都不会。”

    斯言头埋得更低,“可是……我们班上的徐源媛,她妈妈在和她叔叔结婚之前,也是这么跟她保证的……现在她妈妈已经怀孕六个月了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心里一梗,立即蹲下身来,搂住了斯言的手臂,抬头去看她,“不会。我绝对不会。我答应过你的事,从来没有食言,对不对?”

    斯言很喜欢程桑榆的一点是,从她三岁开始,程桑榆同她说话,就不再自称“妈妈”了,而是“我”。

    是把她的意愿,放在一个同等的位置对待。

    “我不想你再谈恋爱或者结婚,妈妈。”斯言把头抬了起来,程桑榆三番两次告诉她,不要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,所以她决定实话实说,“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,再为别人委屈自己,再耽误你自己的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有一个尊重我的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相信有人可以尊重你,他们一定会要求你结婚,要求你再生一个小孩,要求你任何事情,都以他们为先。”

    斯言声音哽咽。

    程桑榆立即抱住她,“不要哭,言言。我只会有你唯一一个小孩。我发誓。”

    斯言咬紧嘴唇。

    程桑榆伸手,拿大拇指把她的泪痕抹掉,“不哭。还在过年呢。我只是随便问问,没有别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斯言不再说话。

    程桑榆牵住她的手,沿着海滩继续慢慢地往前走。

    只有海浪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你一定很喜欢那个叔叔吧。”斯言突然出声。

    程桑榆一怔……

    “当时沈叔叔追你的时候,你并没有来问过我。所以,现在这个你一定是很喜欢他,想跟他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斯言真的太聪明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是的,我很喜欢他。”程桑榆直言不讳,“所以,我只能保证我绝对不会跟他结婚,不会再生小孩,也不会把他的事情,置于我的人生之前。但我可能……还是想跟他谈恋爱。只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,我不会让你知道他是谁,也永远不会把他带到你的面前。”

    斯言咬住唇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斯言。我们人生重叠的部分,可能有这么大。”程桑榆把两臂张开,“但还有一部分,我们是完全独立的;而当你长大以后,我们各自独立的部分,还会变得越来越大。这独立的部分是互不干涉的,未来你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,我也只是建议,而绝不干涉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你一定要跟那个叔叔在一起是吗?”

    小孩子的洞见,总是一针见血。

    程桑榆顿时有些羞愧,像是作为母亲的程桑榆,轻轻地扇了作为女人的程桑榆一个耳光。

    她讲得再有道理,也不乏粉饰的意味——归根结底,不就是如斯言所说吗。

    她沉默下去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抬手摸了摸斯言的脑袋,轻声说:“我知道了。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,我不会再提了。”

    斯言往程桑榆脸上看去,她的表情很平静,可摸她脑袋的动作,却一下深,一下浅,像是心神突然就涣散失落了下去。

    斯言张张口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/

    吃过晚饭之后,郁野待在空荡荡的客厅里,打开了电视机,制造一点声响,跟卓景阳一同组队打游戏。

    连带三小时,带得卓景阳段位飞速蹿升。

    队内语音里卓景阳很不好意思:“……我得下线了,我住亲戚家里,老玩手机不好意思。”

    郁野: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要不我叫我表弟替我?他打得比我好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表弟不会读小学三年级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那怎么会呢……五年级,你要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滚。”

    退出游戏,郁野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决定出门,去别墅区的酒吧坐一会儿,点一杯东西喝。

    这边有独立的酒吧与餐厅,不与那边互通,不必担心被人撞见。

    刚出门没一会儿,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郁野拿出一看,不期然竟是程桑榆发来的。

    【csy:聊两句?】

    他愣了一下,赶紧回复。

    【YE:稍等。我马上过来接你。】

    程桑榆发了张图片,是别墅区的入口,需要刷卡才能进入。

    【YE:两分钟。】

    程桑榆是从大堂那儿步行过来的,散步是她思考的方式之一。

    但今天显然没什么用,她走得一身热汗,脑子却更加的乱哄哄。

    在门口站了没一会儿,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。

    郁野是飞奔而来的,距离他发完“两分钟”那条消息,刚刚过去了一分钟多一点。

    门从里边打开,郁野两步跑到她面前,呼吸带着微喘。

    程桑榆无声地往里走去。

    郁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,也没有说话,跟她并肩而行。

    推开半高的格栅门,穿花拂叶,到了洋楼门口。

    打开门,室内还残留尚未消散的冷气。

    程桑榆走去客厅沙发那儿,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郁野去冰箱里找了一瓶水,拧开递到她跟前。

    她拿在手里,要喝不喝的。

    郁野坐在她身旁,手臂撑在膝盖上,侧头看着她。

    片刻,忽然伸手,把她手里的水瓶夺过来,往茶几上一放。

    程桑榆看他。

    “要当十分钟小孩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好啊。”程桑榆虽不明所以,却还是这样回答。

    却见郁野忽然做了一个手指拈住什么的动作,然后开始吹气,吹了几下,手指一旋,一拧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给你扎气球花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噗嗤笑出来:“好幼稚。”

    “小孩子就是很幼稚。”他把扎好的“气球花”递给她。

    程桑榆“接过”,沉默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许久之后。

    “郁野。”

    郁野掀了掀眼皮,心脏却在往下沉。她喊他名字的语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
    程桑榆直直地看着他,“跟我做吧。”

    郁野眼睛都没有眨一下:“不要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愕然。

    郁野把目光转过去,看向前方虚空的地方,平声说:“我还没想跟你一笔勾销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更是惊讶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她把头低下去,难言的羞愧变作切实的热气拂上面颊,“你要是笨一点就好了,我就可以把你玩得团团转。”

    郁野气笑了,“我这么聪明,不一样已经被你玩得团团转。”

    “我哪有……”

    郁野还是看着前方:“我订明天回去的机票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待在这儿让你为难。”郁野始终不看她,“你找斯言聊过了,是吗?”

    ……为什么她身边全都是这样聪明的人,搞得她像个束手无策的傻子。

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

    “程桑榆,你道德感太高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你不就是喜欢我这一点吗。”

    郁野哑然,自嘲地笑了声。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想过,你要是回去了,我就可以趁机拉黑你所有的联系方式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也认了。”郁野平静地说。

    程桑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。

    此刻的郁野,是最初认识他时的那个样子,不用力地去争取什么,得不到不高兴,但也没那么伤心,因为伤心无用,还会显得自己很可怜。

    “伸手。”程桑榆出声。

    郁野下意识把手摊开。

    “把这个‘气球’帮我带回国,我会去找你拿。”

    郁野惊讶地转过头。

    程桑榆看着他,把脑袋歪了一下,打量的目光更认真,片刻,才点头说道:“穿浅色也好看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郁野倏然倾身。

    这么英俊的脸,骤然凑到这样近,实在让人不知道该把目光看向哪里,只能本能地眨了眨眼睛。

    郁野伸手,捧住她的侧脸,凝视数秒,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他新学的经验是,有些事不必问,因为语言会骗人,但肢体语言不会。

    程桑榆很快气喘吁吁,应接不暇,手指插在他的头发里,无意识摩挲,又无力地垂下去。

    她被堵在了沙发一角,退无可退,只能不断应承他暴雨一样密集又激烈的吮吻。此刻她暂时放弃了思考出路,掩耳盗铃也有掩耳盗铃的快乐。

    许久,直到氧气彻底耗尽,郁野总算退开。

    脑袋低下来,靠在她的肩膀上,深重而急促地平息呼吸。

    程桑榆手指捏一捏他发烫的耳朵,哑声说:“你好像把我的‘气球花’压破了。”

    “再给你扎一个。”

    第37章 37“除了你,谁都不可以。”……

    后面几天,程桑榆随性地跟着康蕙兰和程斯言出去玩一玩,但大多时候还是瘫在酒店里,看视频,玩一些幼稚的杀时间的小游戏。

    她已经离“颓废”这个词很远了,但久违地感受到了某种心志上的消沉,这不是什么好现象,但也没有刻意地去自打鸡血,她相信复工以后自己就会恢复过来。

    郁野每天给她发消息,发的最多的就是夜景图,后来开始不限于夜景。

    他人一不在眼前,社会性的、理智的那个程桑榆,就开始占据绝对的上风。

    有一天她狠下心来整天没有理他,想要尝试能否在一切尚未覆水难收之前,做出杀伤力最小的切割。

    她和简念不一样,从来不是那种格外会积极争取的人,她自嘲自己大学学日语,看日本文学那套物哀美学的玩意儿看坏了脑子,以至于看见一切极盛的东西,总会想到它们落败后的样子。

    再美的东西都有凋零的那一天,那么争取不争取的还有什么分别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郁野有无感觉到她的退缩。

    在晾了他一整天之后,他发来了一张天花板的照片。

    空荡荡的白色石膏吊顶,没有任何内容,简直像是手机解锁放在那里,阿加莎爪子误触了拍照键拍下来的。

    她承认自己被勾起了好奇心,终于回复。

    【csy:?】

    【郁野:你的气球花要没气了。】

    程桑榆心脏仿佛被紧攥了一把,酸涩而无法呼吸。

    【csy:氢气球才会飘起来。】

    【郁野:哦。】

    /

    初六回国,休整一天,初八复工。

    复工之后就要开始紧锣密鼓地赶当周更新,又有两个新入职的编剧需要带教,同时还得分出一部分精力,帮简念筹备周年庆酒会的事。

    这酒会原本在年前就要举办,被男主演“塌房”一事耽误,好在简念与卢楹沟通及时,依然拿到了那宴会厅顺延之后的档期。

    事情全都堆在一起,程桑榆每天都忙到深夜才回家。

    在那张天花板的照片之后,郁野就没再给她发过消息了。

    他是高自尊又敏感的人,在察觉到她的消极态度之后,必然不会再采取信息轰炸的方式维系存在感。

    程桑榆从列表里捞出沉底的狗狗头像,点进去盯着那张空白的天花板。

    她在地板上坐下来,双臂趴在床上,脑袋枕上去。

    没有水的浮力把她往上托,只有地心引力不断地把她往下拽。

    好累。

    还没洗澡,丝毫不想动弹。

    上滑屏幕,没翻多久,就找到了阿加莎生日当天,发给

    他的照片。

    她把照片点击放大,盯着屏幕中的脸。

    细看才知道他紧抿着唇,那时候一定好紧张吧,因为在心里演练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。

    即便这样,他的脸还是好漂亮。

    灵魂亦然。

    他是她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孤郁又最璀璨的人。

    舍不得、放不下又拿不起。

    /

    酒会在周五。

    简念贴心不占用周末时间,周五下午就没再布置硬性任务,让大家手头没事的,就可以出发去往酒会场地。

    地点不在翎悦酒店,而是翎悦旗下的另一个子品牌“枕水山房”,定位更偏休闲养生,这些年刚刚兴起,去年才落地南城,这也是为什么卢楹能够帮忙争取到比较实惠的价格。

    简念和沈既明先去了会场做准备,程桑榆差不多是最后一个走的,载着蹭车的几个编剧妹妹。

    工作室定了几间房作为休息室,到的时候,琪琪等人正在给大家化妆。

    程桑榆没什么兴致,衣服都是周末简念拉着她去逛街时买的。

    她放了东西去把裙子换上,琪琪看得有点呆,“……桑姐这裙子好衬你,你白得发光你知道吗?”

    程桑榆笑:“我们一般这么形容电灯泡。”

    琪琪把她拽过来,“我给你化妆。”

    琪琪这个人,有点“看人下菜碟”,帅的美的,她就更加精雕细琢,偶尔还会灵感爆棚整点花样。

    从琪琪今日化妆的时长来看,程桑榆觉得自己应当是被归到了“有灵感”的这一档。

    妆化完,琪琪又给她认真做了发型。

    简念经过,“啧啧”叹了一声:“东方蓝宝石。裙子我挑的,我眼光好吧?”

    简念穿的是一身西装,她个儿高,有172厘米,穿中性风格简直毫不费力。

    琪琪:“姐你这样我要磕你俩了。”

    简念把程桑榆肩膀一勾,“也不是不行,桑你觉得呢?”

    程桑榆丢个白眼,“你先把你昨天加上的‘182’删了再说这句话。”

    裙子是缎面的,程桑榆不大敢坐,怕起了褶不好看。漂亮裙子就是这样,人伺候衣服而不是相反。

    三月倒春寒,外头起了风。

    程桑榆走到窗边去关窗,简念走过来观察天色,怕晚上下雨。

    程桑榆低声问:“你给郁野发请柬了吗?”

    “发了。但他说不一定能来。”简念低头看她,“上回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赏光,怎么这回就改口了?”

    程桑榆叹气。

    “你这个表情,是期望他来,还是不期望他来?”

    程桑榆沉默少顷,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七点,酒会正式开始。

    枕水山房临水的一个宴会厅,天黑之后,通明灯火倒映水中,浮光潋滟。

    除了工作室的人,还有些合作伙伴,程桑榆作为创始人之一,少不了要协助简念做一些社交来往的工作。

    她九分心神在酒会上,还有一分,始终留意着会场门口。

    结束了一场同行交流,简念拍拍她的肩膀,“我看你一直喝酒没怎么吃东西,去歇会儿吧,我把沈既明叫过来应酬。”

    “沈老师i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就是死人今天也得给我支棱起来。”

    没有惊动旁人,程桑榆拿上手包,从侧门走出会场,去往洗手间。

    在走廊里,差点与一个穿灰色西装套装的男人撞上。

    她说句“抱歉”,往旁挪了一步。

    男人却定住脚步:“唐太太?”

    程桑榆眉心微蹙。

    那人忙说:“我姓郑,跟唐录生做过生意,几年前我带我夫人,跟二位在莫干山吃过饭的,还有印象吗?”

    程桑榆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不记得也正常。唐太太……”

    “唐录生没跟你说过我跟他已经离婚了?”

    “说过。”

    “那为什么这么称呼我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你姓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你应该先问,而不是上来就直呼‘唐太太’。”

    男人挑了挑眉,“那么,请问您贵姓?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指教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我们不会打交道,你不用知道我姓什么。”程桑榆不再理他,略过他径直往洗手间走去。

    男人站了会儿,笑了笑,转弯去了旁边的餐厅。

    一落座,唐录生便立即给他添茶,殷勤笑问:“郑总,你看还要不要再添两个菜?”

    被称作“郑总”的男人手拿茶杯,喝了一口,“猜我碰见谁了?”

    当然不必猜,他自会往下说。

    “你前妻。”

    唐录生一愣,“她怎么在这儿?”

    “唐总,你前妻这么有风韵的女人,你居然跟她离婚,实在让人怀疑,你这个人看人的眼光不大行。”男人半开玩笑的语气。

    唐录生讪讪一笑,“郑总是不是认错人了?”

    “你这座位能看得见门口,你自己看吧,等会儿她回去肯定会经过。穿蓝裙子的,你看看我是不是认错人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补过口红,拿上装手机的手包,离开洗手间,向宴会厅折返。

    枕水山房是南城一位有名的建筑设计师亲自操刀设计的,整体建筑将玻璃这种材质运用到了极致。

    此刻这条走廊的尽头,便是一扇木框玻璃窗,高及天花板,框住了庭院里一棵完整的百年古树。

    程桑榆走到窗前,把手机摸出来拍照。

    调到0.5倍,依然不能将整棵树完整摄入。

    她退后两步,忽然发现画面的最边缘,有两道人影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她心脏突跳,愣了下,把手机放下来,走到玻璃窗前,拿手掌笼了笼,避开了灯光干扰,往那边看去。

    除了郁野,还有个陌生女人。

    离得稍远,长相不能完全看得清楚,但能明确感知是个气质温婉的美女,她穿着一条挂脖的黑色连衣裙,头发披散,似乎喝了酒,脚步稍有虚浮。

    她手臂勾着郁野的肩膀,几乎半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。

    两个人经过那棵树,往庭院的门口走去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站在原地,直到两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左边是酒会会场,她脚步往左拐,又突然顿步,仓促转身,往相反方向快步走去。

    枕水山房像个玻璃迷宫,几次拐弯之后,彻底迷失方向。

    她走到户外,穿过了一条建在水上的走廊,才知外面下起了小雨。

    走廊到底,再拐个弯,看见了一间灯火幽黄的玻璃屋,里面寂无人声。

    在门口停步,探身往里望去,这是个玻璃花房,里面各类花木蓊郁而高茂,像个室内的小型植物园。

    走进去一看,还有整墙的木质书架,书籍塞得满满当当,临窗支着一张书桌,一旁的人字梯上也堆满了书本。

    比起花房或者植物园,这里更像是某个植物学家的培育室兼书房。

    程桑榆在书架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,垂着头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坐了一阵,听见玻璃噼里啪啦,抬头见雨下得大了。

    书桌前的那扇窗户没关,寒凉夜风夹杂雨丝飘了进来。

    她穿的是吊带礼服裙,扛不住倒春寒的冷风,又怕雨打湿了人字梯上的书,犹豫了一会儿,起身走过去关窗。

    窗户开得很高,大约是为了平日给这些植物们通风换气。

    她够不着,只好踩着椅子爬上书桌。

    窗户是朝外开的折叠窗,她找到了卡扣,解除固定,正在下拉操作杆时,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。

    程桑榆蓦地回头,“不好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她以为是酒店工作人员,但在看见来人的脸时,一下愣住。

    年轻男人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,甚至还正式地打了领带。

    即便方才远远地看过了这一身装束,等他走到跟前时,那种清贵无匹的冲击力还是非同一般。

    他在书桌前顿步,抬眼,“你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程桑榆抿住唇,没有作声,转回去,继续关窗。

    下拉杆是液压式的,并不费力。

    “嗙”的一声,折叠窗完全闭合。

    风雨被隔绝在外,室内更加寂静。

    程桑榆拍了拍手,后退转身,到了书桌边缘,目光并不看站在一旁的人,只落下去去找椅子。

    脚正要往下踩,手臂被人一扶。

    仿佛是怕她跌下来的下意识动作。

    她猛的把手臂一挥,动静大得他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。

    程桑榆也没料到自己反应这么大,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,对情绪的控制能力

    明显不如平常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她想解释,话没出口又觉得算了。

    也不打算借助椅子了,在桌沿上坐了下来,双腿下落,打算直接就这么下地。

    郁野又来扶。

    她又坚决地推开,不遗余力。

    他膝弯挨住了椅子,被推得直接坐了下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动作一顿。

    手掌撑住了桌沿,往他脸上瞧去,英俊脸庞覆了一层薄霜,嘴唇抿作一线,极有一种倔强的神色。

    空气里有风雨的潮湿气息,混着她身上的酒味,他衣物的香气……还有一股陌生的香气。

    程桑榆低头,不自觉地凑得离他更近。

    这一下她闻出来了。

    他衣襟那一块,沾了香水的气息。

    花香调混着一点脂粉味的女香。

    程桑榆第一反应是笑,好像这样才能掩饰自己真实的心绪。

    她不大想去分辨此刻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情绪,具体都有些什么,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,三十多岁的人了,还是会被这样低级的愤怒和嫉妒支配,以至于快要失去理智。或许是酒精开始发作,觉得眼前这张脸,变得遥远又模糊。

    灯光在他的背后,看不清楚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程桑榆忍不住倾身,伸手,拿手指挑起他的下巴,把他的脸抬了起来。

    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睛里,情绪非常淡漠。

    “郁野。”

    他与她对视,没有作声。

    “只要是比你大的,谁都可以,是吗?”她声音冷静得没有丝毫情绪。

    他眉心微蹙,张口要作声,程桑榆已收回手,“你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程桑榆双脚落地,直接赤脚踩在石板地面上,一只手抱住了手臂,侧过身再也不看他。

    “出去。”沉闷风声一阵一阵涌入耳中,她两只手臂都抱了起来,声音也更加的冷硬坚决,“我们以后都不要见面了。”

    她坚持着没有转头,隔了好一会儿,听见椅子被推开了,其后脚步声响了起来,朝向门口,越来越远,渐至无声。

    程桑榆脱力般地往后退了一步,后背靠住了书桌桌沿。

    高跟鞋歪在一旁,她无暇顾及,就这样赤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
    花房四面八方都是玻璃,噼里啪啦的声响密实环绕,人像住在雨的囚笼里。

    胸腔很空,像是心脏被谁整个地搬出去,运走了,而她就站在这里目睹这桩偷窃,无动于衷。

    无所谓。什么都无所谓。

    不知过去多久,混沌的雨声里,骤然又响起了脚步声,踏着石板路,十分清晰。

    程桑榆愕然转头,目光越过幽绿深茂的植物,往门口望去。

    确实是郁野。

    去而复返,手里多了一件西装外套。

    她手臂上起了一层粟粒,不是因为冷,她很清楚。

    他步伐很干脆,毫无犹豫地走到了她面前,径直把西装外套披到了她的背上。

    他两手抓住衣襟,没有立即松开,头低下来,低声地说:“不知道你的外套在哪儿,也不好去打搅你同事,这是我的,你先穿着。很冷,你不要感冒。”

    雾气漫上眼眶。

    程桑榆没有说话,只是不眨眼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他也在看她,几番欲言又止,终于还是颓然地开口:“我不知道你刚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程桑榆,如果是‘谁都可以’,那对我也是一种解脱,可偏偏不是。除了你,谁都不可以。”

   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目光低垂,将眼睛匿入阴影之中,“我很早就来了,一直不敢去见你,因为不确定你还想不想见我。我知道你很犹豫,这都没关系,我说过我有的是时间,我可以等,只要你明确地告诉我你需要我,不管你犹豫多少次,只要你找,我永远会去见你。”

    缓了一下,他继续说道:“我说不会再问我们的关系,从来都是真心话。程桑榆,我只要你给得起的东西。如果刚刚你说的再也不要见面,是你的真心话,我也尊重你的意见,现在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比窗外的雨声更要潮湿。

    说完,不再作声,停了一会儿,两手松开了西服外套衣襟,捏住衣领,往上拽了拽,使它更完整地盖住她,不至于滑落下去。

    随即退后一步,一只手抄进了长裤口袋里。

    等她的宣判。

    一秒、两秒……

    心跳声和雨声混在一起,很难再清晰读数。

    程桑榆眨了一下眼睛,雾气濡湿睫毛,她仰面去看他,声音发哑:“我的气球花还有气吗?”

    郁野一愣,把眼睛抬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有。永远都有。”

    热意涌上眼眶,无法克制。

    她的心脏又回来了,比以往更加剧烈地跳动,以至于只感觉到某种切实的钝痛。

    程桑榆往前一步,两臂直接攀住他的肩膀,踮脚。

    微凉的触感挨上来的瞬间,郁野大脑空白了一秒钟,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,搂住她的腰,一把将她抱坐上了书桌。

    他在她发丝垂落笼住的一片阴影里去看她,她眼里还有未干的水雾,这么漂亮的眼睛,这一次是因为他而潮湿。

    想到这一点,他就觉得已经没什么遗憾了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,呼吸一起一伏。

    心跳声快要将雨声都淹没。

    终于,郁野低头,呼吸挨住她的鼻尖,一瞬便落下去,咬住她的唇,毫无缓冲地侵入,找她的舌尖,凶狠吮咬。

    程桑榆紧紧搂着他的后颈,热烈回应,她不知道眩晕是因为酒精,还是因为这个吻,只感觉复位的心脏又产生另外一种空缺的痛感,好像仅仅接吻已经无法缓解。

    外套落了下去,他们都无心去管,只顾不遗余力地去攫夺对方的氧气。

    许久,程桑榆气喘吁吁地把脸退开,脸埋在他的颈窝处,挨住了他轻薄滚烫的皮肤。

    “郁野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

    “……怎么办,我喝了酒。”

    郁野有些不懂她的意思,“喝酒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我现在很想要你,但我不确定是喝了酒,还是本身就很想要你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郁野满面通红,闷声说,“我怎么知道。”

    她喝酒不喝酒,都突如其来、毫无缓冲地语出惊人,怎么好判断。

    第38章 38“原来是这个味道。”……

    程桑榆是正常酒量,应对一般社交全无问题,但今天因为心不在焉,不知不觉喝得接近临界值。

    此刻头晕得厉害,她在郁野肩头趴了好一会儿,仍无明显缓解。

    “郁野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我包里,有张房卡……”

    她感觉到他身体都紧绷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扶我过去休息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笑:“失望啊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郁野俯身,把程桑榆的鞋子拿过来放到她脚边,搂腰从桌上抱了下来。

    穿好鞋,又给她披上西装外套,挽住她的手,离开玻璃花房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程桑榆想起问道。

    “你经过户外回廊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了。”

    那些在程桑榆这儿曲折难辨的迷宫回廊,到了郁野那里却驾轻就熟,他只在客房区那儿多瞥了一眼房号,而后便穿过铺了地毯的长廊,顺利抵达房间门口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不是经常来吧?怎么路这么熟?”程桑榆瞥他。

    “姐姐,这比我玩游戏过的地图简单多了。”

    刷卡进门,沙发和床上都堆着同事们换下的常服,程桑榆把沙发上的衣服拿起来放到床上去,蹬掉高跟鞋,在沙发上躺下。

    郁野拿了一瓶纯净水,拧开了递给她。

    她喝去小半,递给郁野。

    脑袋挨着手臂,枕在扶手上,把眼睛抬起来,看向他:“你喝酒没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那麻烦你去帮我跟简念打声招呼,然后开车送我回去,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郁野朝门边走去,程桑榆说:“房卡你拿走,我等下懒得起来给你开门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没灯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郁野正要取卡,程桑榆勾了一下手指。

    他立即乖乖地折返回来。

    程桑榆发现了好玩的,伸手,拍了一下身旁的沙发,“坐下。”

    他依言坐下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是狗狗吗,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郁野挑眉,“你喜欢吗?你喜欢的话,我也可以是。”

    他最懂得,一秒钟叫她心花怒放。

    程桑榆笑着再把手指勾了勾,他低下头来。

    她快速地亲他一下,“去吧,不要让我等太久。”

    郁野出去之后,程桑榆头枕沙发扶手,平躺下来。

    酒精制造的眩晕几如浮力,又把她往上托,整个人摇摇晃晃的,像泡在烈阳下的泳池里。

    但过了好一会儿,人都没回来。

    程桑榆不知道郁野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,比如被简念留在那儿,非要让他喝几杯不可——这种可能性很小。

    她想打个电话,但手机在手包里,手包在茶几上。

    她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,才挣扎着坐起身。

    却听“滴”的一声,厚重门扇被推开了。

    她正要出声,被来人抢断:“桑你快过来!郁野跟唐录生打起来了!”

    程桑榆惊得一秒清醒,确认自己耳朵没出问题,立马起身穿鞋,飞快朝门口走去。

    “唐录生怎么在这儿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简念走在前,程桑榆跟在她身后,两人脚步生风,虽忙不乱。

    “打得很凶吗?”

    “倒还好,已经被沈既明拉开了。”

    穿过走廊,到了临近会场的地方,那儿有间茶室,门口站着小周,不远处会场门口,还有人在探头往这边望。

    简念解释:“被太多人围观不好,就把他俩关茶室里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可以,非常行之有效的做法。

    小周上前迎了一步,“桑姐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程桑榆抓住门把手,“交给我吧。”

    门打开,里头的人齐齐望过来。

    茶室被长桌一分为二,郁野抱臂站在最里面的窗边,面色沉冷,眉头紧拧。

    长桌这边的圈椅上,坐着唐录生,一侧脸颊红肿得像个发面馒头。

    旁边站着沈既明,手臂虚张,仿佛唐录生一旦行动,就要把他按坐回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进来的瞬间,唐录生立马一脚踹向桌子,“程桑榆,你他妈要不要脸?”

    程桑榆没搭理他,只看向简念,问:“他们谁先动的手?”

    简念尴尬:“郁野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程桑榆一下失去了三分立场,但仍旧没理唐录生,越过长桌,径直往窗边走去。

    到了郁野跟前,才发现他嘴角旁有一道血痕,像是一拳冲脸留下来的。

    程桑榆仰面看他,伸手要去碰,他把头偏了一下,似有淡淡的难堪。

    程桑榆便将手收回,轻声问:“动手前唐录生说什么了吗?”

    郁野不看她,淡淡地说:“我不会告诉你的。”

    如此,程桑榆也能猜到,大抵是对她或者他们侮辱性质一类的言辞。

    程桑榆抱住手臂,看向唐录生:“你想怎么解决?报警?”

    “报警?”唐录生冷笑,“你跟你女儿的家教跑来开房,报警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替我丢脸?”程桑榆丝毫不怯,“天底下哪条法律也管不到我跟我男朋友开房吧?”

    郁野蓦地把脸抬了起来,惊讶地看向程桑榆。

    “男朋友?”唐录生骂了句脏话,他把上回程桑榆说的那人对上号了,更是恼羞成怒,“找个小十几岁的男朋友,程桑榆你可真牛逼,你还得意上了是吧?”

    “我是挺得意的。我能找到说明我魅力大,你女朋友把你踹了,你也不至于迁怒旁人吧?”

    “那他妈是我踹了她!”

    程桑榆才懒得跟他掰扯细节,“你既然不想报警,那我们私了?”

    她从包里掏出手机,微信解除拉黑,给唐录生转了三千块,再度把他拉黑,“三千块,你开点药绰绰有余,剩下的钱去精神科挂个号查查脑子。”

    唐录生霍地站起身。

    沈既明立马去按他肩膀,把他往回拦。

    郁野也在一瞬间往前挪了一步,把程桑榆护到身后。

    程桑榆轻声说“没事”,郁野回头看了她一眼。打女人这种事,唐录生还干不出来。

    唐录生语气更冲:“程桑榆,等你妈你邻居知道这事儿,看你还得不得意得起来!”

    “小孩儿吵架才找父母,你今年几岁?随便你讲,怂一秒就算我输好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真是连斯言的脸面都不顾忌了是吧?她妈给她找的家教实际是她的姘头,你看她那些同学家长怎么评价你!”

    程桑榆一下咬住唇。

    论下作程度她肯定比不过唐录生,因为她有软肋。

    “行了吧,别上纲上线了老唐,你出轨那会儿,怎么没想到会影响斯言?”出声的是简念。

    “我没出轨!”

    “我跟桑晚半小时到你不就出了吗?是桑说的提前行动,给你和那女的留个体面。一条遮羞布,你还当个尚方宝剑用上了。”

    唐录生面色铁青。

    “行了行了事情就到这儿。”简念开始息事宁人,给唐录生戴高帽,“老唐你也不是坏人,你也有心要做个好爸爸,我相信你为斯言考虑,不会把这事儿抖到她面前去的,是吧?”

    唐录生哼了一声,“我看程桑榆根本没资格抚养斯言,我会考虑上法庭重新裁定抚养权归属问题!”

    “上法庭斯言也得去,你跟桑对峙起来,你以前做的那些事儿,斯言可都会知道。你确定要打啊?”

    “面子问题”永远是对付唐录生的不二法门。

    简念有时候也会跟程桑榆感叹,读书那会儿的唐录生真不这样,虽然彼时好面子的特征就初见端倪,但在一个十几岁学生身上,只会表现出“够哥们儿”、“讲义气”等尚算正面的特征。

    这些优点,到他大学毕业为止,都还算维持得很好,不然程桑榆也不会毕业就跟他领证。那时候是真觉得能跟他一辈子。

    是进入社会之后,开始发生变化。

    他原生家庭不算差,但确实无法提供上流阶层的人生体验,他最开始做业务员,一个小小主管就能对他吆五喝六;甲方又都是有钱人,各个手眼通天权势压人。这种情况,自然就滋生了未来有一天也能权势压人的欲望。之后辞职,自己做生意,从小老板到大老板,欲望没被满足,反而越发膨胀,因为人上永远有人。

    到今天,完全被钱权欲望异化,变得庸俗势利、面目可憎。

    有时候与其说是唏嘘校园爱情童话的幻灭,不如说是在唏嘘,那个听说同学家里有困难,第一个带头组织捐款的唐录生,已经彻底死了。

    唐录生一把搡开沈既明,憎恶地瞟了程桑榆一眼,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静了一会儿,简念有些尴尬地问:“你们……什么打算?”

    “我想先回去休息。”程桑榆向着郁野所在的方向,稍偏了一下脑袋,“处理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行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转头,看向郁野:“我回房间去拿下东西,顺便跟同事打声招呼,你等我一下好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像是为了给这约定增加一些分量,程桑榆把手包和手机都塞到他的手里,“帮我拿着,马上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跟着简念和沈既明离开了茶室,反手把门掩上。

    沈既明顿步,“我回会场了?”

    作为这件事完全的局外人,他相对更加尴尬。

    程桑榆点点头,诚恳说道:“谢谢你沈老师。”

    “不客气。”

    等沈既明走远,程桑榆才问简念:“他俩因为什么打起来你听见了吗?”

    “前因后果没赶上,就听见了郁野动手前,唐录生说的那句。”

    “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简念摸了一下鼻子,“你还是别问吧,也不是什么好话。唐录生现在

    什么德性你也知道,那张嘴比粪坑还臭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吧,没事。”

    简念叹声气,“唐录生的原话是这样:我睡腻了的女人,也就你这个傻比当个宝。”

    简念回到会场,环视一圈,在窗边找到沈既明的人影。

    她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,难得安慰:“郁野这人挺好的,其实老沈你输给他不算跌份。”

    沈既明没作声。他这下彻底成“死人”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回到房间,拿上自己的常服和郁野的西装外套,把房卡转交给了简念,去往茶室找人。

    郁野拿着她的包和手机,仍然站在原地等候。

    那姿态真的……很乖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他不久之前刚把唐录生揍成了猪头,她真的会觉得,他这个人一定像绵羊一样纯良。

    程桑榆走到他面前,伸手,勾了勾他空着的那只手。

    他手指动了一下,把她的手紧紧握住。

    在茶室明亮灯光下去看,才知道她身上这条墨蓝色缎面吊带裙,衬得她皮肤有多白,简直像是白梅梢头的一点新雪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程桑榆歪了一下脑袋,“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郁野嘴角上扬。

    刚刚她那样讲的时候,她就捕捉到了他愕然而惊喜的目光。

    他说他只要她给得起的。

    这恰好是她给得起的。

    两个人乘电梯到了地下车库,找到程桑榆的车。

    郁野把衣服放去后座,坐上驾驶座,拿出手机,输入地址导航。

    程桑榆听着导航报出来的目的地,“……你要送我回家?”

    郁野转头看她。

    “你决定。送我去哪儿,我就去哪儿。”程桑榆身体往后靠,歪着脑袋看着他,眼睛里有种暗昧的笑意。

    郁野直接把导航切掉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不用导航吗?”

    “回我自己的家不用。”郁野平静说道。

    程桑榆没忍住嘴角上扬。

    枕水山房临近郊区,开回市里要半个多小时。

    程桑榆有心要跟郁野聊聊天,但很快在微微的晃动里睡着了。

    睁眼的时候,已经在泊月公馆的地下车库。

    驾驶室寂静昏暗,仪表盘都熄灭了。

    郁野抱着手臂,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望着车窗外。

    等得很耐心。

    好像就这么等下去也没关系。

    程桑榆静默地注视他许久,心里被一种难言的情绪填满,像是加了柠檬的温水,又暖又涨又酸涩。

    “郁野。”

    郁野转过脸。

    程桑榆坐直,手掌撑在排档上,朝他倾身。

    一只手揪住了他的领带,顿了一下,抬眼,直勾勾地盯住他,轻声说:“我酒已经醒了。”

    她清楚看见,郁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仰头,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,停顿数秒,往上找到他的唇。

    温热呼吸停在他嘴唇上方,却迟迟不落下去。

    他喉结再次微微滚动。

    片刻,她呼吸偏转了一下,舌尖轻舔过他嘴角的血痕,“疼吗?”

    “不疼。”

    尾音被吞没。

    郁野起初只想正常地回应,可程桑榆的这个吻,明显是冲着撩拨他的心火而去的。她退远,把舌尖探出来一点,等他忍不住主动凑近去衔咬,又倏地往后躲。

    两次下来,郁野直接伸手,一手掐住她的腰,把她更近地搂向自己,另只手捧住她的侧脸,固定住不让她再闪躲。

    缎面长裙如同第二层皮肤,紧紧贴在她身上,滑腻而柔软。

    他手掌从腰侧逡巡而上,很快将其揉出一片片的褶皱。

    排挡隔开了两人,实在难以施展。

    程桑榆心脏快速跳动,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,非常艰难地从郁野的攻势里夺回一口氧气,轻推了他脑袋一下,把头低下去,靠在他的肩膀上。

    “……现在呢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郁野哑声问。

    “想跟我做吗?”

    郁野呼吸滞了滞。

    片刻,他才低声说:“……你喜欢我吗?”

    “喜欢才能做?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

    车厢里安静极了,对话夹杂在仍未平息的微喘里,几如耳语。

    程桑榆忍不住笑:“……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吗?”

    “我自己感觉的不算,我要听你亲口说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笑着抬起脸,“你这么聪明,不是早就知道了吗。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,我会回应,除了喜欢你,还有什么别的理由?只是那个时候喜欢的程度,没有你那样深,明白了吗?”

    “现在变深了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“多深?”

    “那得你自己试。”

    郁野瞬间面红耳赤。

    程桑榆故意笑出声,伸手去揉他的耳朵,“怎么回事啊,这么容易就红了,我也没说什么呀。”

    郁野脑袋往后仰,无奈:“……迟早被你玩死。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可能舍得。”程桑榆笑,“你家里有那个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……”郁野反应了一下,“怎么可能会有。”

    “那去买一下?”程桑榆歪头,“你不好意思的话,我去也行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当然,你觉得还太早了,想要慢一点的话也可以。都由你决定,好吗?”

    郁野庆幸她不是个坏人,不然自己真能被她玩得渣都不剩。

    “你先上去吧。密码没改。”郁野伸手,按下她那边的安全带,瞥她,故意问,“不会没记住吧?”

    “……瞧不起谁的记忆力。”

    郁野勾了勾嘴角。

    “你不怕我跑了啊?”程桑榆继续逗。

    “你想跑就跑。”顿一下,“明早去你家把你抓回来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笑得肩膀乱颤。

    程桑榆拉开车门下了车,郁野重新把车启动。外面在下雨,便利店在一公里外,开车更方便。

    乘电梯上楼,输密码打开门,阿加莎先扑上来。

    程桑榆陪着它玩了会儿,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水,喝过之后,打算先去洗澡。

    她没带换洗衣服。

    思考一瞬,往郁野的卧室走去。

    他都做过那么多次没边界感的事,她偶尔做一次,很公平。

    郁野在便利店里买齐东西,开车返回泊月公馆。

    指纹解锁打开门,穿过玄关,往里一瞥,一下顿住。

    客厅的顶灯关了,只亮着一旁的落地灯,电视里在放最近热播的某部电视剧。

    程桑榆屈腿坐在沙发上,怀里抱着一个抱枕。

    身上穿着他的T恤衫,长度堪堪盖过大腿丨根。

    出去一阵,本觉得已经冷静下来,血液又开始上涌。

    他面不改色地走进去,程桑榆淡淡地瞥来一眼,“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衣服打湿了,我洗个澡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“嗯”了声,下巴低下去,拿抱枕掩住上扬的嘴角。

    洗澡就洗澡,还要找个完美无缺的理由。

    弟弟真好玩。

    大约过去十五分钟,郁野从浴室出来了,穿着灰色短T和居家长裤。

    头发半干,还有几缕柔软地塌落,没有梳,有点乱,但反而与他这张清峻的脸相得益彰。

    郁野瞥了一眼,没有过来,脚下拐了个弯,去往厨房。

    声音传过来:“我给你买了卸妆水,你要用吗?”

    “哇,谢谢。”

    “浴室洗手台上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立即放下抱枕起身。她用他的洁面乳洗过脸了,但毕竟没有卸妆水那么干净。

    洗手台上有个袋子,打开来,里面卸妆水、洗面奶、牙刷、一次性内裤、卸妆棉、洗脸巾……应有尽有。

    程桑榆关上门,拆开干净内裤换上,随后拆出几片卸妆棉,对镜清理。

    拿水浇面的时候,门被轻叩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请进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扯出一张洗脸巾,擦干水分,往镜中瞥一眼。

    郁野也看着镜中,她的脸像一轮洁净皎白的明月,“缺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不缺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把用过的洗脸巾丢进垃圾桶,转身。

    他身体立即站直了两分。

    似乎紧张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轻笑一声,朝着他走了两步,抬头。

    他屏住呼吸。

    她伸手,却是一把揪住他灰色短T的衣领,凑近了细细嗅闻。

    郁野莫名:“……你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在闻有没有香水味。”

    “啊……”郁野瞬间扬起嘴角,表情有点掩饰不住的得意,“原来你那个时候在吃醋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一顿。

    “我好像跟你说过。”郁野低眼看她,“我有个异父异母的姐姐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露出尴尬的表情,“所以那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。她胃疼,又喝了酒,她男朋友——可能也不算男朋友——来接她,我把她送去车上。”

    “胃疼还喝酒。”

    “可能想让那个男的心疼。她有点恋爱脑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也不遑多让吧。”程桑榆笑说。

    郁野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,仿佛在说,那又怎样。

    “你真的相信我那么快就换了目标?”郁野问。

    程桑榆不作声。

    “你想顺势跟我一刀两断,是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一定要这么聪明吗?”

    “你不就喜欢聪明人吗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轻笑一声,无法反驳。

    因为无人及时说下一句话,气氛顿时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呼吸的声音一时显得清晰。

    郁野瞥了程桑榆一眼,克制住了没有吞咽,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还没落,揪着他T恤领口的两只手,就径自绕过他的肩膀,搂住后颈。

    连同她的吻一并挨上来的,还有她的身体。

    他们身上有一模一样的香气,根本无须漫长铺垫,几秒钟后,冷却的空气就升温到了一个粘稠而燥热的程度。

    郁野手掌按着程桑榆的腰肢,克制地逡巡摩挲,她挨得很近,两个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,因此,即便隔着衣服,亦能感知到某种不同以往的柔软。

    “程桑榆……”他呼吸仍然挨着她的嘴唇,只要愿意,一低头就能继续吻她。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你没……没穿吗?”

    “对啊,怕你不会解。”她故意说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郁野轻咬了她嘴唇一下,“下次不许擅自替我省略步骤。”

    “下次。”程桑榆在他怀里笑得仿佛雨打花枝。

    郁野收拢手臂,搂住她的腰,陡然把她一把抱起。

    “去哪儿?”

    “你说呢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就在浴室其实也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郁野发现了,他越坦诚展示自己的不好意思,她越会变本加厉地逗他。

    “第一次我喜欢传统一点。”他绷着脸说。

    程桑榆伏在他肩头,只是笑,尤其听到他经过客厅,叮嘱阿加莎“等下别来挠门”,更是笑不可遏。

    直到郁野打开了卧室门,又将它踢关上,旋钮反锁,往床边走,把她往灰色的床单上一掷,她才感觉到了一丝心慌。

    她后背落到床垫上,轻微回弹,下一刻,郁野揿灭顶灯,拧亮台灯。

    一团影子俯身而来,膝盖分跪在她身侧,手指轻轻掐住她的下巴,凝视她一瞬,低头,咬住她的嘴唇。

    带了一点轻微的惩罚性质,很快变成追随本能的互相纠缠。

    没多久,这吻沿着一线潮湿轨迹到了她的颈侧,又落到她的锁骨之上。

    停留了许久,她感觉到他有在她皮肤上制造一点痕迹的意图,但最终放弃了。

    挨住她锁骨皮肤的嘴唇,因为热气蒸腾而不再湿润,变得些许干燥。

    手掌按在她的腰上,仍然犹豫,许久,才踌躇着伸进衣摆里往上挪移了一寸,却又立即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郁野。”程桑榆出声

    “嗯?”他以鼻音回答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谈过恋爱吗?”

    “明知故问。”

    “需要我教你吗?”

    “不要。我自己会探索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怎么还不开始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激将法某些时候对他有奇效。

    下一刻,程桑榆便被一掌温热覆笼,她忍不住蜷缩了一下,皮肤直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
    已经很有没有体验过,这种仿佛直抵中枢神经的强烈触感。

    离婚以后,性丨需求这件事,用玩具花十分钟就可以解决,就和去711买一盒便当,热一热然后吃掉一样,快速、高效、略感乏味,因为只有生理满足而无心理抚慰。

    她没有那么高频的需求,每个月固定在排丨卵期前后,响应激素的感召。除此之外,偶尔有想法,也需要跟懒得事后清洗小玩具的惰性做斗争。

    她都不知道,这件事对她仍然有种神迷目眩的吸引力。

    T恤被推高,堆拢在锁骨处,她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,还是忍不住悬起心脏。

    而当期待落实,仿佛拼上最后一块拼图,严丝合缝的舒爽。

    但只是一瞬。

    因为另一边被冷落了。

    她鼻腔里“嗯”了一声,忍不住伸手去搂郁野的脑袋,朝着另一侧推了推。

    郁野立即明白过来,顺应她的期待。

    他没有忍住抬眼去看,灯下她的皮肤一片绯红,眼里带着几分雾气笼罩的迷离。

    他一直在微微颤抖,无法控制,好像是刚拿证的新手司机,被迫立即开上高速公路,那种紧张无法靠心理克服,是一种纯粹生理层面的反应。

    程桑榆手臂来搂他的脑袋,手指伸入他的发间,腿支了起来,膝盖似乎无意识地夹蹭他的腰侧,仿佛极度的无所适从。

    他没有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,这种明显动丨情的反应让他脑中轰然。

    像在做梦。可他也根本没做过这样的梦。

    程桑榆第一次觉得前丨戏多余,但这是郁野的第一次,她想怎么样都得让他来掌握节奏,哪怕乱七八糟毫无章法。

    他好像是个从没吃过糖果的小孩,被丢进了一个满目琳琅的糖果屋里。

    这个喜欢,那个也喜欢,于是这里抓一把,那里抓一把,这个咬一口,那个也咬一口。

    这就是他的吻落下的规律——毫无规律。

    所幸他总记得随时过来吻她的嘴唇,不然她一定会被那种推高到临界值的空虚感逼得疯掉。

    灯光昏黄,月光一样陈列在她的皮肤上。

    郁野亲她微微泌汗的额头,手臂伸到她的背后抱住她,好使她与自己贴得更紧。

    可她像一段水一样,柔若无骨,仿佛根本捞不起来。

    “姐姐……”他哑声说,“你好软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被折磨惨了,第一次体会到“延迟满足”其实是项顶级的酷刑,她只有气声:“我不是软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程桑榆看他,他好像是真的不懂,而不是装傻。

    她实在忍不住,伸手,一把抓住他的手,捉住一根手指。

    牵引手指越过织物的边缘,梳开灌丛,在成熟浆果炸开后的罅隙之间停留。

    郁野脸烧得通红。

    她把他的手指拿出来,灯光下,指尖一层浅浅的透明的水光。

    “你可以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早就可以……明白吗?我一直在等你。”程桑榆气喘吁吁。

    她看见他目光变得深黯,明明充满欲色,却矛盾地显出一种清澈的无辜感。

    他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指。

    下一瞬,低头舔了一下。

    程桑榆脑中炸开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个味道。”他仿佛是真的感到好奇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程桑榆脸也涨得通红,心说你快杀了我吧。

    已经探过路,第二次,无须她的指引,他也能自行轻车熟路地找到。

    程桑榆忍不住抬腰,同时把脸别了过去,朝向那盏台灯,紧紧咬住唇。

    只要她愿意,稍微撑起身体就能看见他修长漂亮的手指,如何出现又消失。

    她不想打断他自得其乐的进度,只好继续在已经快要把她淹没的海潮里保持清醒,充血过度真的会感觉到疼痛,努力转移注意力也无法缓解。

    她想,她才是

    要被他单纯但恶劣的好奇心玩死了。

    终于,郁野收回湿漉漉的两根手指,过来拥抱她,把吻落在她唇上的同时,捉住她的手,往下拉。

    手指在松紧带处遇到一点阻力,而后滑落进去。

    她“嘶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郁野看她。

    “不得了……”她说。手掌丈量出来的结果,比拥抱的感知要惊人得多。

    郁野耳朵要滴血,望着她,半晌,好像还是忍不住,低声含混地说了句什么,她努力听才听清楚,他说的是:“……比你前夫大吗?”

    程桑榆忍不住笑出来,“你总算有点普通男人的糟粕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没回答。”

    ……她也没法直白的回答啊。

    程桑榆手指收拢,感觉自己握住的是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。

    他也轻“嘶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这样说吧……是我买假的,都不敢选的尺码。”程桑榆把目光别过去,热气一阵阵袭上面颊,“……坦白说我现在有点害怕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用过假的?”

    诡异的抓重点能力。

    “……只是个比方。”

    当稍觉尴尬的时候,接吻就好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撑起身体,把嘴唇送上去,唇齿纠缠,呼吸越发混沌急促。

    他不舍得离开,拿个东西的间隙都要回来继续吻她,而后才顺着锯齿撕开。

    她相信好学生一定在没人的地方熟读过使用说明了,不必让她手把手教。

    她放心躺倒下去,久违地在这种等待做准备的过程里,感受到了一丝尴尬而悸动的期待。

    他的身影落下来,手臂撑在她的脑袋旁边,深深地注视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虽然她有点害怕,但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,因为他很慢很耐心。

    顶起腰腹逢迎,是一种本能反应,程桑榆两臂抱住他的肩膀,感受那种从虚空中被紧紧锚定的踏实感。

    可是没有超过十秒。

    郁野“呃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程桑榆愣住了。

    然后忍不住笑出声,伸手摸摸他的耳朵,“没关系,第一次……”

    她往他脸上看,却发现他的表情特别坦然,一点难堪也没有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不尴尬吗,我安慰你的词都想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尴尬。”郁野望着她的眼睛,明明耳根都红透了,声音却显得很寻常,“姐姐里面这么舒服,这不是很正常吗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程桑榆立即去捂他的嘴。

    搞了半天,还是拼不过他这种天赋选手。

    他把带笑的气流喷在她掌心里。

    她手往回收,但没能抽开。

    他扣住她的手腕,低着头,睫毛垂落,把吻一个个地落在她的手指上。

    珍惜到近乎虔诚。

    第39章 39“那外面呢?”

    郁野处理掉报废的保护措施,又回到她的身边,紧紧将她搂入怀中。

    外面雨还没停,是淅沥、连绵、温柔的春雨。

    这样空气微冷的雨夜,相拥入眠想必会是一件顶级惬意的事情。

    前提是……她的水位不要这样居高不下、濒临溃堤而仍无任何实际有效的缓解。

    程桑榆现在觉得,把节奏交给郁野,一开始就是个错误。

    此刻,他在稍有舒缓之后,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侦查探索。

    他不再全面撒网,而是重点关照,并开始观察她的反应。

    比如,认真比较牙齿的啃咬,和指尖的擦刮,哪一个更能引起她强烈的反馈。

    程桑榆确实享受前-戏,除非它漫长到耗尽她的最后一丝耐心。

    她实在忍不了了,继续下去非得死掉不可。

    深呼吸两次之后,骤然伸手,搂住了郁野的肩背,偏头,在他耳畔停留一瞬,嘴唇凑近,挨住他柔软的耳垂,张口咬住。

    郁野身体一滞,躯体不受控地微颤了一下。

    黏湿的吻,从耳垂到颈侧,最后停留在他锁骨下方。

    他一低头,即可看见她微垂的睫毛遮住了眼睛,头发从肩头散落,挡住了起伏的趋势,若隐若现,形成黑白分明的视觉冲击。

    他才知道,方才程桑榆几乎零互动地由他自行探索,根本是一种新手保护。

    此刻她如一条水蛇一样,每一次缠绕,都使他的氧气稀薄两分,体温和心跳更是迅速飙升。

    在纾放之后,硬度原本并无明显变化,此刻更甚之前地快速充血,达到一个叫他能够明显感知到痛觉的程度。

    程桑榆这时候抬眼,轻而缥缈地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他顿觉脑中轰然。

    理智土崩瓦解。

    他伸臂,从枕边拈过一枚新的,低头,一边做准备,一边拿深黯目光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程桑榆从他的眼神里,解读出了某种危险的预兆,心脏提了起来,下一瞬,她的肩头被他一把扣住。

    她躺倒下来的同时呼吸一滞……

    郁野一定有所察觉,他不再说话,只用极为幽深的眼睛凝视着她。

    程桑榆不得不将脑袋别过去。她还没习惯被郁野注视。

    而郁野把头低了下来,偏过去找她的唇,深深吻她,声音黯哑得几有一种颗粒质地,“姐姐……一层只有这一户,隔音很好……”

    程桑榆呼吸之间,是沐浴露的香气,和微咸的汗水的气息。

    视线渐渐模糊,那盏造型简约的台灯,似乎在微微晃动,明明酒精已经代谢掉了,却仍然深陷一种几如醉酒的晕眩。

    没有任何技巧,只有绝对力量。她没有多久就被撬得张嘴出声,从鼻腔和喉咙发出破碎而甜靡的声响。

    郁野把额头抵在她光洁的肩头,这动作简直像是虔诚的叩问。

    喜欢从来不是什么开不了口的事。

    世俗眼中的不应该,也不具备任何真正的审判意义。

    他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清楚,程桑榆喜欢他,比她讲出来的要深刻得多。

    否则,没有其他别的感情,会容许他这样不遗余力地侵入——只要他愿意,伤害她简直轻而易举。

    诚如猫狗只会在绝对信任的情况下,暴露自己柔软的肚皮。

    目之所及的范围,没有计时工具告诉程桑榆持续了多久。

    但她觉得,实际的时间,一定比她感知到的要长得多。

    因为外面雨声已经停了,整个室内寂静得只有他们制造的声响。

    她喉咙和嘴唇也都开始发干,这是不断发声后的缺水现象。

    与之相反,以往倘若能持续到这么久,大约她已经要因为干涩而疼痛抗拒了,此刻却仍似吸饱了水分的云朵。

    风吹草动便绵雨霏霏。

    她一直是心理驱动的类型,只有情绪处在高位,生理反应才会被调动到高亢的程度。

    而郁野,她从心理和生理都好喜欢。

    郁野鼻尖有汗,低头时滴落在她的锁骨下方,他瞳孔幽暗,凝视时心神都要跌进去,成为他的俘虏。

    “程桑榆……”他突然暗声低唤。

    第一个字哑滞了一下,没有发出,听来更似去姓唤名。

    她一定是喜欢他到了了不得的程度,才会被这样亲昵的叫一下名字,心里就涌起了悸动的潮汐。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郁野不说话,只是低头来吻她,仓促又急切。

    她明白了,拥住他的脑袋,热烈回吻。

    “可以叫我名字吗……”

    “郁野。”程桑榆声音也发哑。

    郁野身体一滞。

    风暴瞬间停息。

    片刻,他在退离的同时,再度吻住她,热烈、温柔又绵长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,他才微微喘息着把头抬了起来。

    程桑榆看他的眼睛,像是打湿过一样的深黑,眼底有化不开的浓郁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……程桑榆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我说我爱你的话,会把你吓跑吗?”

    程桑榆怔了一下。

    或许正因为年轻,才敢这样坦荡直接。

    她哑然失笑,“……我有那么怂吗?”

    “有。”

    他手正捧着她的脸,她偏过去把他的指节轻咬了一下,以示抗议。

    郁野退远,处理掉了狼藉的保护措施,再回到原处,俯身拥住她。

    声音贴着她的耳朵,轻声询问:“你是不是没有……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程桑榆抬手揉揉他的耳朵,“没关系,我比较难。不是你的问题……我里面不是很敏感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没关系,这不公平。”郁野抬起头来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,忽说,“那外面呢?”

    程桑榆还没来得及给反应,他已倏然往下退去。

    让人惊叹的行动速度。

    他的手

    掌贴住了她的膝盖,像是封温热而叫人脸红心跳的预告函。

    施力分开的时候,程桑榆立即伸手按住他的肩膀,“不用……”

    他当然不会听,抓住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,按回到她身侧,而后决然地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手臂抬了起来,搭在自己眼前。

    即便不去看,也能感知,郁野正在认真地注视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在看什么啊。”程桑榆在今天晚上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羞赧。

    郁野掀起眼帘,看她一眼,勾一勾嘴唇,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容,“姐姐是视线感应的吗?”怎么只是看一下,就会出水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程桑榆抬腿要去踢他,被他一把扣住了脚踝。

    体力悬殊的情况下,这类反击只不过是往对方手里送武器。果真,郁野抓着她的脚踝,干脆直接将她整个人往下一拖。

    膝弯搭在他的肩膀上,他肩背低伏。

    脑袋匿于阴影之中,叫她只能看见他后背,两片微微凸起,形状漂亮的肩胛骨。

    含混的水声里,听见他模糊的声音:“……像桃子。”

    他这个人,纯情到了色-情的程度。

    程桑榆无法不紧绷身体,拿手臂紧紧挡住脸。

    郁野一定察觉到了她持续许久而放松不下的紧张,过了片刻,他把头抬起来,很认真地询问:“不喜欢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……”程桑榆看着他唇边微闪的水光,不知道怎么解释,“次数不多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是他不喜欢?”

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

    之前,只在升入大学两人刚刚破戒的时候,有过比较频繁的尝试,那个阶段,大约她提任何要求,唐录生都会照做。

    小孩出生之后,两人做的次数本身就屈指可数,感情进入倦怠期,唐录生就更不愿意费心取悦了。他又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人。

    有时候,程桑榆会觉得唐录生才是在过性-生活,而自己不过是这过程中一件有血有肉会呼吸会反应的道具。

    这种觉知,无疑是催生她萌发离婚念头的初始原因之一。

    她可以不要,但不能只有她在付出,却得不到同等回馈。

    那次数不多的尝试里,唐录生也不是那样的心甘情愿,而一旦感觉到对方的勉强,她也就兴致锐减。

    无暇再分心。

    因为郁野陡然越发投入,好像在以实际行动驳斥:不喜欢这件事,简直荒谬得不可理喻。

    新手郁野遇上半新手程桑榆,天赋高的直接绝杀。

    程桑榆在高中时学过一个地理术语叫“溯源侵蚀”,是指河流在源头或上游区域,向源头方向进行的侵蚀过程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为什么,在此刻骤然想到了这个或许并不完全贴切的术语。

    她感觉自己就在被缓慢地“侵蚀”,向着更深更远处的河流源头。

    不知所措是理所应当的,当她被骤然抛掷在这样全然的臣服与取悦中时。

    她手掌无力地搭在郁野的脑袋上,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将他推远,以结束这样庞然到难以适从的愉悦,还是更贴近地将他禁锢,挑战自己的临界值,直到完全坠陷。

    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体两面的同一个选择。

    而不必选择,郁野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,以极其生疏、耐心却强势的侵蚀,在数分钟内,破开了她摇摇欲坠的堤防。

    那瞬间程桑榆只觉心跳停拍,脑中空白,呼吸艰难,仿佛濒死。

    郁野起身,抓起旁边干净的衣物,快速地擦了擦脸。

    回到她身旁,紧紧将她搂入怀里,分摊她将要过速的心跳与震颤。

    “郁野……”她声音如同断线珍珠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她手掌贴在他颈侧的皮肤上,仰头。

    郁野立即领会,低下头来深深地吻住她。

    皮肤上沁出的汗水在蒸发,带来细微的凉意,心跳与呼吸却久久不能平复。

    程桑榆在郁野怀里歇了好久,仿佛就此永远搁浅也无所谓。

    “我说……”程桑榆声音干哑。

    “嗯?”郁野把脑袋偏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传统的第一次,才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哦。我这里的传统是这样的。”他扬眉笑了笑,有点得意,好像在没有任何参考答案的情况下,答对了一道极难的,包装为附加题的必答题。

    他怎么会这么可爱。

    第40章 40请凌驾我、征服我、塑造我。……

    程桑榆在上轮结束时就感觉到渴,此刻喉咙里已经干得不行。

    她伸手摸一摸郁野的脑袋,吩咐:“去帮我拿瓶水好不好?”

    他一贯很细心,但毕竟没经验,有些事无法面面俱到。

    郁野立即起身,捞起长裤套上。

    程桑榆瞥去一眼。

    室内昏暗,方才大部分的时间,他们都是裹在被子里进行,所以目前为止,还没有一个视觉上的完整观感。

    一闪而过,颜色很漂亮,且还保持在一个相当昂扬的状态,很具冲击力。

    程桑榆脸热,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。

    果然长了岁数,很多事心态也会发生变化,换做以前,她绝对不会好意思去关注这样的细节。

    现在,在社交媒体上刷到帅哥的照片,会从头到尾审视一遍,脸、身材和氛围都好看的,才会“留牌子赐香囊”,加到自己理直气壮命名为“参考素材”的收藏夹里去。

    至于郁野,她可以把那个素材文件夹删光,就留下他一个。

    给他宠冠六宫、夜夜笙歌的待遇。

    郁野穿好裤子,预备往外走,朝她瞥了一眼,又几分别扭地停顿一瞬,蓦地伸手,把T恤抓了起来,套头穿上。

    程桑榆被子拉过脸笑得直颤抖。

    她真的很想知道,到什么阶段他才不会这样害羞。

    反锁的门被打开,外头立即响起阿加莎的叫声。

    程桑榆朝门口瞥去。

    郁野蹲在那里挠阿加莎的肚皮,哄它说外头下雨了,今天没法出去遛弯。

    很温馨的一幕。

    只要她不去联想他长裤里面其实挂着空档。

    阿加莎缠着郁野的小腿跟他进了厨房,被他投喂了一点零食,并得到明天一早就带它出去玩的承诺之后,总算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郁野拿了一瓶水,回到卧室,反手关门,往床上瞥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也把衣服套上了,正背靠床头,低头发微信消息。

    他走到床边,拧开水瓶,略有踌躇:“你今晚还回去吗?”

    程桑榆嘴角上扬,目光没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,“你想我回去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自己决定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在给康蕙兰发消息,一方面报备今晚不回家的情况,一方面打预防针,假如唐录生找过去了,不管他说了什么,都不必有太大的反应,等她明天回家了再说。

    康蕙兰问:明天什么时候回来?

    明天周六,斯言要去好朋友灿灿家里玩,不用过多操心。

    程桑榆把“中午之前”四个字删除,改成了“晚饭之前”。

    康蕙兰没什么异议。她平常养花、跳舞、打麻将,充实得很,家里有没有人,对她影响不大。

    程桑榆这时候才掀眼看向郁野,笑说:“真的吗?那我现在就走了哦?”

    “不信你舍得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对自己蛮有自信的。”

    郁野瞥她一眼,仿佛想提出某个论据,来增加己方的威信,但话没说,耳朵已经泛起薄红。

    他把拧开的水瓶塞到她手里,别过目光说道:“喝水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当然不会放过他,一边举起水瓶,一边瞟他,笑问:“你刚刚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什

    么。”

    “不好意思说啊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程桑榆直起身,膝行到他身旁,手肘轻撞了他一下,笑说:“你说嘛。”

    不在那个过程里,他必然是没有那么孟浪的,有些话只有被情-欲催生到某种程度,才会突破耻感,讲得出口。

    可是她就是想听此刻这个显得霁月光风的郁野来讲。

    郁野掀眼,目光落在她脸上,停留了好一会儿,终于面无表情地凑到她耳边,把她的头发捋到耳后,仿佛想使她听得更清楚一点。

    他声音确实低得稍有分神就听不清了,只如一缕轻微的雾气钻入耳中:“我想说,姐姐刚刚把我脸打湿的时候,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耳根顿时烧得通红。

    这个人,自伤一千也要杀敌八百。

    程桑榆差点被水呛住。

    他飞快的把脸别了过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面不改色地递过水瓶:“喝水。”

    “不喝。刚刚喝饱了。”

    刚刚……

    热气只往脸上蹿升,程桑榆忍住了才没有目光闪躲,她对抗油然而生的赧然,盯住郁野,要笑不笑的。

    一些游戏里常有一种技能,属于狂战士那一类的角色,就是燃烧血条进行输出。

    伤害极高,但血条下得也极快。

    郁野已经只剩一层血皮了,被程桑榆盯了不到三秒钟,就扛不住了,接过她手里的水瓶喝了一口,拧紧,准备起身。

    他喝水时,喉结滚动的样子,有种干净而不自知的性-感。

    程桑榆倏地伸手,抓住他的肩膀,往后一推。

    他身不由己地仰躺下去,程桑榆抬起膝盖,跨坐在他身侧,往前挪了两步,盯住他。

    他仰视的视野里,程桑榆穿着他的白色T恤,空荡宽松,从领口露出一线漂亮清晰的锁骨。

    郁野一动不动,忽见她把头低了下来。

    就在他以为,她将要来吻他的时候,却听她轻笑一声,腰腹往下一沉。

    潮湿温热,即便有长裤的布料相隔,亦是清晰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郁野瞳孔微放。

    这才意识到,她仅仅穿着上衣。

    她手掌撑在他的肩膀上,低头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。空气变得凝滞,让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节奏……

    郁野忍不住抬起手臂,要去挡住自己的脸。

    程桑榆却把他的手腕一扣,按回原处,阻止了他的操作,一并把他要侧到一旁的脑袋扳正。

    她就是要他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她两臂交叉,抓住了身上T恤的下摆……

    郁野的本能反应是闭了一下眼睛,下一秒立即睁开,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灯光昏暗,从她的斜后方照过来,勾勒出了一道边缘模糊的轮廓,她身前大半都融进了阴影,且被披散的长发遮住了重点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。

    郁野手肘一撑,立即坐起身体。

    程桑榆没有阻拦。

    他把他滚烫的呼吸,也融进了那片阴影里。

    程桑榆双手拥住他的脑袋,发出短促的气声,持续一阵,手滑落下去,也揪住了他的上衣下摆。

    无所阻隔紧紧相拥的一瞬,郁野只觉得那种战栗,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层面的反应。

    “郁野……”程桑榆哑声喊他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抱我去那边,我怕我会掉下去。”

    郁野往后拥住她,挪动到靠住床头,而当他看见她顺手拿过了旁边纸盒里的银色方形包装时,才明白她要他挪过来的真正用意。

    他早知道她那双手漂亮极了,他握过,并不是那么的细腻,但柔软、温暖,富有力量。

    手指利落地沿着锯齿撕开,拿出半透明的橡胶制品。

    他不只是面红耳赤,而是整个人都被丢进了某种缺氧而高热的环境里,眼前都有种热气濛濛的模糊感。

    不好意思看,却又无法挪开视线。

    明明是同样的事,她来做,那种视觉与触感的冲击,足以将他的心脏击穿。

    这并不是结束,而是开始。

    她往前挪了一点距离,手掌撑在他的腰腹上,随后沉下去,他亲眼目睹它如何一寸一寸地消失于阴影之中。

    郁野实在无法不抬起手臂挡住脸,艰难地吞咽了一下。

    程桑榆呼吸靠过来,亲了一下他的耳朵,他才感觉到自己在发抖。

    她轻笑了一声,“郁野,看着我。”

    郁野条件反射地把手臂放了下去,露出眼睛。

    联想到去年夏日将要结束的那一天,是很自然的事。他去演她创造的角色,她也是这样命令。

    坐下。

    抬头看我。

    他就是在那种不合时宜的工作场景里,觉知了远比自己以为的,还要浑浊的欲-望。

    请凌驾我、征服我、塑造我。

    最好也爱我。

    程桑榆看着他,忽说:“你们小狗……”

    郁野挑眉,“什么叫‘我们小狗’?”声音有点哑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先听我说完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小狗,不是喜欢标记领地吗?我允许你……做个标记。”

    她之前就察觉到了,郁野似乎很想在她脖子或者锁骨处留个吻痕,但可能考虑到会给她造成困扰,所以克制住了。

    她注视着他,拨开头发,在最雪白的地方,点了一下, “这里看不到。”

    郁野耳中嗡响。

    倾覆与颠簸之中,郁野忍不住仰头,挨近她手指点过的地方,颤抖地吻上去。

    /

    程桑榆歇落在郁野的怀中,两臂无力地抱住他的肩膀。

    后半程她体力耗尽,由郁野自行接管。虽然还是没有成功,但她知道自己这一次已经无比地接近那个最高点。

    郁野低头,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程桑榆被薄汗浸湿的额头。

    她大约体能消耗比较严重,伏在他的怀里,好久都没有动弹。

    他喜欢可以整个地抱住她的感觉,喜欢她头发里散发出的热蓬蓬的香气,也喜欢她皮肤上汗水蒸发之后留下的清咸的气息。

    他把她的手也抓起来,握在手里,一根一根地捏她的手指。

    人在语言都无法表达喜欢的时候,总会依照潜意识做出一些孩子气的举动。

    “几点了?”

    郁野把一旁她的手机捞了过来,按亮屏幕看了看。

    “快一点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让她这样的社畜,连续做上几个小时的体力活,实在是太为难她了。

    “准备睡觉,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郁野搂着她的手臂,“你要不要去……洗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要。”

    这样说着,程桑榆暂时没动,直到感觉自己这样下去会直接靠在他身上睡着,才打起精神起身。

    冲过澡后,她换了一件干净T恤——刚刚那件被郁野临时拿去擦拭,已经不能穿了。

    她回到床上躺下,眯住眼睛,将睡未睡的时候,感觉到灯被熄灭了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身后微沉,郁野躺了下来,从背后搭住了她的腰。

    她扭头亲他一下,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她眼睛闭了一会儿,又忍不住说,“那个……你自己解决一下?”

    生龙活虎地硌着她,实在是打扰睡眠。

    “不用管它。一会儿就好。”

    “确定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又过了许久。

    程桑榆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郁野立即把手拿开,退远了,“抱歉。不挨着你了,你睡吧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叹声气,“……你能保证十分钟结束吗?”

    郁野保证不了。

    相比上一次,每一次的时间都在渐进式地拉长。

    黑暗放大了呼吸、体温和气息,程桑榆没有想到自己仍然可以这样轻易地就被调动起来,只是精力上实在吃不消了。

    她不得不采取一些出其不意的手段。

    郁野“嘶”了一声,头皮发麻。

    以他有限的经验,根本禁不起这样猝不及防的两次夹绞。

    他有点气恼地把程桑榆的脸扳过来,轻咬她的嘴唇,“姐姐,搞偷袭胜之不武。”

    “有用就行,我管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等折腾着清理过后,再度陷入黑暗,程桑榆已经累得不行了。

    她猛然想起自己上次跟唐录生口嗨说的“四次”。

    真是报应。

    显然四次只是她的上限,而不是郁野的。

    /

    程桑榆有些择床,每次出差睡酒店都要熬好久才能睡着。

    这一次是体力耗尽强制关机。

    醒来的时候,看见遮光帘缝隙间露出了一线白亮的天光。

    她知道自己应该睡了很久,但当摸过手机看见是12点19分的时候,还是震惊了一下。

    可能是她这段时间,睡得最沉最舒服的一次,梦都没做一个。

    卧室里没有人,那些乱七八糟的衣物也都不见了,旁边床头柜上,叠放着一套衣服,是她昨天穿礼服裙之前换下的常服。

    她拿过来,那上面有一股清新的香气,她常在郁野的身上闻到,应当是他用的洗衣液的气息。

    衣服洗过,烘干了。

    她把衣服换上,穿上拖鞋走到门口,打开门,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。

    郁野清清爽爽地坐在地毯上,正端着手柄打游戏,旁边卧着阿加莎。

    大约听见了开门声,他目光望了过来,“中午好。”

    非常平静的语气。

    程桑榆“嗯”了一声,“我洗漱下。”

    郁野点头:“外卖要送到了。”

    洗漱完毕,程桑榆走出浴室。

    郁野已经没在打游戏了,电视里画面暂停在存档菜单。

    餐厅里,他正从保温袋里把外卖餐盒拿出来,摆上餐桌。

    程桑榆走过去时,他都没有抬起看一眼。

    程桑榆盯住他。

    皮肤白的人就是这样,耳朵稍微泛红,就明显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程桑榆勾了勾嘴角。

    以为他多淡定呢。

    跟她一样,心里越有波澜,越要表现得若无其事。

    餐盒打开,郁野把主食和筷子递到她手边。

    他穿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,胸口印着一个狗狗从窨井盖里探出头的白色logo。

    程桑榆坐下夹菜吃饭,努力克制不要去回想昨晚的癫狂,但稍微有点困难。

    “……几点起的?”

    “8点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早?你们年轻人不需要睡眠的吗?”

    “阿加莎在挠门,怕吵醒你,带它出去遛了会儿。”

    “还在下雨吗?”

    “没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小口咀嚼,“下午什么安排?”

    “没安排。你要加班吗?”

    “说不好。我还没看微信消息。”

    郁野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两人在这平静得极不自然的氛围里吃完了饭,郁野收拾餐盒,程桑榆过去客厅刚刚郁野坐的那个位置坐下。

    阿加莎靠过来,她一边轻挠它的脑袋,一边解锁手机去查看微信消息。

    没太多要紧的,除了简念,在上午连续两条消息未得回复之后,丢来一个“埋头苦干”的表情包。

    程桑榆回给她一个句号。

    很快,简念回复:吃得好吗?

    程桑榆发个“捂嘴”的黄豆小人,就不再回复了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郁野走了过来,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,游戏手柄在茶几上,他没有要拿的意思。

    程桑榆转头去看他一眼,他仍是平淡寻常的表情。

    程桑榆抬手,指了指对面一扇紧闭的门,“那是什么房间?”

    “书房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参观一下吗?”

    郁野点头起身。

    书房面积很大,与其他房间一脉相承的简约却不失格调的装修风格。

    除了基本的书桌和书柜之外,还设置了投影仪。

    投影仪对面只有两个坐垫。

    程桑榆走过去,在坐垫上坐了下来,“怎么不弄个沙发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这样有看露天电影的感觉。”

    郁野打开了投影仪,走过来,把遥控器递给她,在她身旁坐下。

    两人膝盖无意间挨了一下。

    程桑榆手肘撑在腿上,托着腮,拿着遥控器翻找片库。

    当然没什么想看的,她心思根本不在这个上面。

    无意识地往后翻了好多页,始终无人说话。

    侧面有扇窗户,遮光帘没有拉上。

    这么亮的光线,根本不适合开投影仪。

    而似乎直到这个时候,他们才发现了这个漏洞。

    郁野起身,“我把窗帘拉上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蓦地伸手,扣住了他的手腕。

    郁野已经起了一半,被这样轻拽了一下,立即坐回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仍然不看他,一只手依旧没目的地按翻页键,另只手却从手腕滑下去,扣住了他的手。

    “窗帘拉上你就看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郁野转过头来。

    “你做的标记。”

    郁野呼吸一滞。

    仿佛那故作淡定的空气,早就充满了可燃气体,一粒小小火星,就能将其引爆。

    程桑榆转过头,看住他的眼睛,“……替你省略掉的步骤,你要补上吗?”

    书房门没关,程桑榆未敢发出声音,生怕阿加莎听见动静冲进来,那她将会尴尬得找地缝钻进去。

    她后背紧紧靠住了白墙,双臂撑在身后,仿佛不自觉地挺起胸廓。

    雪色上一抹人为的暗红痕迹,郁野盯住看了一会儿,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程桑榆低眼,看见丰茂的黑色头发,垂落的长睫毛,高挺的鼻梁,和薄红的嘴唇,以及时隐时现的舌尖。

    他手指按在她的后背的搭扣上,却似乎并不着急去练习如何解开。

    而在程桑榆这里,从边缘拨出来的半束缚感,实际上比解开要刺激得多。

    之后,郁野起身回卧室拿来了剩下的保护措施。

    一盒六只装,他昨天买的时候,本以为绰绰有余,但现在只有硕果仅存的两枚。

    进门时,顺便关上了门。

    郁野坐在坐垫上,抱程桑榆坐在他怀里,青天白日或许和犹抱琵琶半遮面更为相宜。

    搭扣解开了,但没有脱下,她上衣是一件宽松的套头薄针织衫,领口褪到肩膀以下挂住,半身裙堆拢在膝盖以上,一切都在裙身笼住的阴影里悄然进行。

    淡白天光从纱帘里透进来,室内像是开了柔光滤镜。

    程桑榆有个瞬间觉得,自己穿着这样一身,在这样的白天里做这种事,和工作日的间隙偷跑出来跟人偷-情,也没什么两样了。

    漫长午后,时间浪掷。

    他们把纸盒里的东西消耗一空,终于休战。

    程桑榆已经多年没有体验过“纵-欲”的感受,像被掏空了一样满足又疲惫。

    临近傍晚,程桑榆准备告辞。

    她把衣服整理好,认真洗过脸,又把蓬乱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。

    做这些的时候,郁野就倚靠在洗手间门口,抱着手臂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可以提一个无理的要求吗?”程桑榆看镜中的他。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我们先瞒着斯言,可以吗?”

    郁野相信她讲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充满了愧疚。

    “……抱歉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道歉。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。放心,我会对你负责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姐姐,能不能不要总是抢我的台词。”

    程桑榆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郁野执意要开车送程桑榆回去,返程正好找个地方吃饭,并带阿加莎透透气。

    车开进了小区,停好以后,郁野抱了程桑榆一下,很干脆地下了车,牵着阿加莎小跑离开了。

    正值黄昏。

    落日熔金,散落在江面上,风吹过时波光粼粼,辉煌潋滟。

    郁野拍了张照,点开微信,打算发给置顶的人。

    习惯性地下拉菜单列表,刷新了一下网络状态,发现程桑榆的头像变了。

    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。

    仍是截图,但这回没有台词。

    只有个女孩子,举着红酒杯,做出wink的表情。

    他看过的日剧不多,这部恰好看过,因为周星驰《喜剧之王》中“我养你啊”那一段名场面的经典BGM,正是取样了这一部日剧的主题曲。

    《悠长假期》。

    截图是女主角叶山南。

    男主角濑名秀俊小她6岁。

    郁野双臂搭在栏杆上,黄昏的风像只温柔的手,把他的头发揉乱。

    他把脸埋进臂间,没有忍住笑出声。